至今尚未來稟報的正字營統領韋俊。他覺得韋俊的頭顱,是最適宜借來一用了。曾國藩並非完全是為了眼前的急需,實在地說,這些年來,他對韋俊的懷疑、戒備從來沒有消除過。
韋俊獻池州府投降湘軍後,曾國藩把他派到安慶前線,暗地囑咐曾國荃把他置於與太平軍作戰的前沿。曾國荃對韋俊是又疑又懼,便把他安排在安慶戰場的北部,專用來打太平軍援救安慶的部隊。一個月前還是天國的左軍主將,而現在卻對曾經同生死共患難的弟兄舉起了屠刀,韋俊的良心受到了沉重的譴責。那一聲聲“叛徒”“反草惡鬼”的咒罵聲,不斷從對方的營壘傳來,擾得韋俊和他的一班子心腹們神魂不寧、羞愧難忍。終於,血氣方剛的韋以德忍不住了,他揹著韋俊,聯絡幾個弟兄,憤恨地脫下湘軍的衣帽,在一個漆黑的夜晚,騎著快馬,揚鞭離開軍營,企圖西去湖北,再轉道回廣西老家,卻不料被吉字營的哨兵發現了。曾國荃派出一支百人輕騎,將韋以德等人抓了回來。韋以德和他的弟兄們並不隱瞞自己的行徑,曾國荃氣得要以臨陣脫逃的罪名斬首示眾。慌得韋俊急忙派人去東流向曾國藩求情。見到大哥的親筆信後,曾國荃才勉強放了人。
曾國藩洞悉箇中緣故。恰好那時壽州練總苗沛霖與在籍辦團之員外郎孫家泰構仇,圍攻壽州城,他便把正字營調到壽州征討苗沛霖。四年來,韋俊先是打苗,後來又打捻,雖未大敗過,卻也只是戰功平平,全沒有昔日兩下武昌、雄踞池州府的氣概了。韋以德的出逃,以及整個正字營這幾年打仗的勁頭,使曾國藩對韋俊更為懷疑。沒有得到應有重視的韋俊,一直心情鬱郁;正字營也便成了湘軍中裝備最差、欠餉最多的後孃崽。韋俊因此對曾國藩不滿。接到裁軍命令十天了,他仍按兵不動,也沒有去江寧稟報。
這天,一封從江寧來的急件遞到廬州府軍營。韋俊拆開看時,正是曾國藩催他前去稟報,並關照他帶上康福送的那副雲子,晚上要和他圍幾局;又說江寧雖有上好的棋子,總不及那副的親切,見它如見康福。曾國藩眷念故人之情使韋俊想起了當年勸他投降的康福。
這些年來,韋俊在湘軍中過得並不順心,他看出曾國藩始終沒有真心待過他,表面上還算客氣,骨子裡卻很冷淡。至於湘軍其他將官,則連表面上的客氣都沒有。在軍事會議上相遇時,他們都以一種鄙夷的眼光看看他,常常令他尷尬。只有康福例外。康福對他和以德總是很熱情,這種熱情出自真心,不是做作。康福甚至還專程去壽州看過他。韋俊對康福談起自己的苦惱,並說程學啟在李鴻章那裡混得很好。康福說:“如果實在不想在湘軍待下去,我可以跟李鴻章說說,正字營幹脆到淮軍那裡去算了。”韋俊感激康福夠朋友。後來,聽說康福戰死在金龍殿前,他心裡很傷感。裁撤湘軍的命令下達後,他也不樂意裁軍。他的心情與湘軍其他營官的心情不同。除霆軍外,湘軍其他軍營都由湖南人組成,回籍則回湖南。湖南是湘軍的故鄉,他們回籍將會受到英雄凱旋的待遇。他的原籍在廣西。廣西是太平軍的故鄉,那裡的父老鄉親熱愛的是太平軍,對湘軍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一個太平軍的叛徒、湘軍的走狗,有何顏面回廣西去?廣西的城鎮鄉野,又哪裡有他的一席安生之地?韋俊想到這裡,心情很悒鬱,暗中作了決定:一旦正字營解散,他就帶著妻兒子女和侄兒遠走他鄉,從此隱姓埋名,了結一生。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情,韋俊帶上康家祖傳雲子,匆匆趕到江寧城。
“韋將軍,裁軍一事辦得如何了?”幾句寒暄後,曾國藩便進入了正題。
“回稟大人,此事尚未辦。”韋俊回答。
“為什麼?”曾國藩的語調顯得嚴厲起來。
韋俊已覺氣氛不善,說:“弟兄們有些事想不通,都不願意就這樣離開軍營回籍。”
“韋將軍,你可能不明白,湘軍是團練,非朝廷經制之師,沒有長期存在的道理。仗打完了,就應當解散回籍,哪有什麼想得通想不通的!”曾國藩的面孔明顯地冷下來,“你應該執行我的命令,立即做好全營撤除的安排。”
韋俊沉默著,沒有做聲。
“你說有些事想不通,是哪些事?”曾國藩似乎有點不耐煩地催問。
“大人。”韋俊鼓了鼓勁,說,“弟兄們都說,四五年來,正字營收復壽州,打敗捻寇,立下的戰功不少,但得到保舉的則不多。大家請大人向朝廷上個摺子,為那些積年苦戰的老弟兄們求個職銜,今後回家去,臉上也風光些。”
韋俊這話說的是事實。正字營五千人中有一半是跟著韋俊投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