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再募的五千湘勇!如何處置這個意外生還的弟弟呢?既要不負聖恩,又要讓他繼續活在世界上,曾國藩的腦子在苦苦地盤算著。
見大哥久久不語,曾國葆勸六哥:“莫這樣急,你現在身體很差,無法帶兵,回家休息兩三個月後再說。”
“不!”曾國華驀地站起來,堅決地再次請纓,“大哥,你就答應我吧!”
曾國藩苦笑了一下,將桌上那頁《母弟溫甫哀詞》文稿拿起,遞給曾國華說:“溫甫,可惜你早在一個多月前便死在三河了。”
曾國華接過哀詞,看了一眼,一把扯碎,笑著說:“那是訛傳,我不是好好地在這裡嗎?”
“不,你早死了。”曾國藩重複了一句。看著大哥那張變得嚴峻冷酷的臉孔,分明不是在說笑話,曾國華頓時心涼起來,冒出一股莫名的恐懼。
“大哥,你為何要說這話呢?我沒有死,沒有死呀!”曾國華悽慘地喊起來。
“不要喊!”曾國藩威嚴地止住,口氣中明顯地含著鄙夷,曾國華立時閉了嘴。
“哀詞你可以撕掉,皇上的諭旨你能撕掉嗎?”曾國藩從櫃子裡將內閣轉抄的上諭找出來。曾國華一看,臉刷地白了。
“三河戰敗之後,迪庵的遺體很快找到,我等你等了二十多天,一直沒有訊息,派人查訪也未找到,只能斷定你已死。全軍覆沒,你身為迪庵的副手,也只有戰死沙場,才能說得過去。我因此上奏皇上,說你已壯烈殉國。”曾國藩緩慢而沉重地說著。曾國華看得出,大哥在壓抑著心中的巨大痛苦,聽到最後一句話,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大哥繼續說:“天恩格外褒獎,從優議恤,不僅追贈你為道員,還賞叔父從二品封典。我日前已申明,叔父大人早蒙賞從一品,請求加恩紀壽及歲引見,想必會蒙俯允。尤其是因你之殉國,皇上御筆親書‘一門忠義’四字,我已命家裡制匾懸掛黃金堂上。這是曠代殊榮,足使我曾氏門第大放光輝。你現在要生還回家,我將如何向皇上交代,我們曾氏一家如何向皇上交代?”
“請大哥再向皇上拜折,敘說我生還緣由,請收回一切賞賜,行嗎?”曾國華試探著問。
“你說得好輕巧!”曾國藩瞟了六弟一眼,不悅地說,“欺君之罪,誰受得了?”
“這不是有意的。”曾國華分辯。
“縱然不是有意的,但天下人都知道你曾國華是殺身成仁的偉男子,皇上是優待功臣的仁義之君。現在又上折說你未死,豈不貽笑天下!此舉將置皇上於何地?”稍停一下,曾國藩沉痛地說,“溫甫,當‘一門忠義’的金匾從黃金堂取下時,你想想看,那會使我曾氏家族蒙受多大的恥辱!”
曾國華又起一陣冷戰,他完全沒有想到,事情竟有這般嚴重。沉吟良久,他問大哥:“如此說來,我今生已不能再帶勇殺賊,報仇雪恨,顯親揚名了?”
“不能了。”曾國藩輕輕地答。
“好吧!”曾國華下了最大的決心,“我明日就布衣回荷葉塘,躬耕田畝,課子讀書,了此一生。”
“荷葉塘你也不能回。”
“這是為何?”曾國華害怕起來,難道當一個廝守妻妾兒女的普通老百姓也不成?他簡直不能理解。
“哎,溫甫,你今年三十六歲了,怎麼還這樣不曉事?”曾國藩皺著眉頭說,“三河戰敗,湘鄉縣幾乎是家家喪親,戶戶招魂,他們明裡不說,心底裡誰不把迪庵和你恨得要死。總是你們無能,才招致他們失去親人。你若跟著他們一起戰死,我曾氏全家尚能略感心安。你現在又未死回家,你有何面目見家鄉父老?且我湘勇歷來最恨從敵營中逃回來的人,你說是自己逃回來的,誰為你作證?鄉親們會說你害得兄弟們死去,自己又投敵乞命。到那時,千夫所指,只怕你曾溫甫會無病而亡吧!”
貞幹本想替六哥說幾句,聽了大哥這番話,嚇得不敢再開口。
“帶勇不行,回家不行,難道我真的要去死嗎?”兄弟三人相對無言默坐良久,曾國華絕望地吐出一句話。
“溫甫,你想到哪裡去了。”曾國藩起身,走到六弟身旁,溫存地拍著六弟的肩膀,細聲說,“你是我的親兄弟,大哥怎麼會叫你去死。大哥為你想了一條生路,不知你情願否?”
“請大哥明示。”曾國華已完全無主見了,唯有仰仗大哥。
“陳廣敷先生,你還記得嗎?”
曾國華點點頭。
“前幾個月,他來到蔣市街與我會晤,告訴我離開湘鄉後,就回廬山黃葉觀隱居。你去投奔他,拜他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