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3)
“大家認為完成沙漠旅行的最關鍵條件是什麼?”餘伯寵卻反問一句。
“當然是水。”眾人異口同聲。
“不錯,你們估算過倫庭玉配備的水量麼,四個人使用頂多能夠維持五天,而若想抵達孔雀河至少還需要半個月。他們勢單力薄,又得時刻提防偷襲,根本無暇尋找水源……”
“啊,我明白了。”卡西列夫恍然意會,“難怪你剛才故意不讓倫庭玉看到我們儲存的水囊,原來早就打算在水的問題上動腦筋。”
“是的,”餘伯寵說,“各位知道人在沙漠裡缺水的症狀,頭暈目眩,四肢乏力,連舉止行進都很困難,更別說挾持人質了。到時候我們趁機發難,消災弭禍還不是易如反掌。”
“你想得太簡單了吧,”哈爾克提出異議,“如果姓倫的用蘇珊來逼迫我們供水,又該怎麼辦?”
“這點不難解決,”餘伯寵胸有成竹,“倫庭玉不是限定我們不許靠近嗎,我們不妨將計就計,徹底脫離他的視線。等到他水囊乾癟,坐困愁城之際,卻又看不到一個人影,也就沒有了討價還價的可能……只不過蘇珊因此要受些煎熬,但為了大局著想,也顧不得許多了。”
投鼠忌器的情況下,期待對方自亂陣腳似乎是唯一的出路,眾人尋思體味,無不表示認同。當下振作精神,準備依計行事。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們按轡徐進,還沒有來得及與倫庭玉的駝隊拉開距離時,突然發生的一件事情卻使餘伯寵的苦心構想完全落空。
一天後,隊伍經過一片環形沙丘,餘伯寵隱約感覺不妙,緊接著聽到前方董彪的歡呼:“呀,水,有水——”
餘伯寵的心遽然下沉,不必上前,已明白他們看見了什麼,正是自己和蘇珊第一次死裡逃生時遇到的那個神奇的水池。這一回尾隨倫庭玉進入荒漠,餘伯寵也曾設法尋找,一路上卻不見蹤影,還以為水池已經乾涸消失,誰知它竟在最不恰當的時候出現了。
從古至今,凡是在沙漠中找到水源的人們無不欣喜若狂,餘伯寵和他的夥伴卻只有悚惶不安。大家都知道發現水池意味著什麼,倫庭玉的歸程已無從遏制,提前解救蘇珊的計劃也變得遙不可期。
“哈哈,伯寵,你的臉色看起來很糟糕呀。”倫庭玉得意大笑,“曾文正公說過:‘不信天,信運氣’。倫某的運氣好到如此地步,只能讓做對手的你們心灰意冷了。”
他確實不乏趾高氣揚的理由,金祥押運的車上儲存著大批備用水囊,在倫庭玉的指使下,兩名侍衛輪番汲水,不消多時,已經灌滿了二十餘袋。有了豐富的儲水量,即使沒有旁人協助,他們也可以順利撤離荒漠。既然體力和神志都能保持正常,實施防範也更加無懈可擊。
眾人面面相覷,無以為計。方子介怔怔地望著餘伯寵,眼裡滿是愁苦鬱悶,輕輕嘆道:“唉,佛家談因果報應,道家講天道好還,可是,像倫庭玉這樣的奸邪之輩總能稱心如意,難道天地之間根本不存在什麼正義公理麼?”
餘伯寵啞口無言,事實上他也急於尋求解答,但除了困心衡慮,只能眼看著倫庭玉裝水已畢,重新上路。以後的情況似乎不難預測,假如倫庭玉返回雅布,不論屆時的主政者是裴敬軒還是迪化府的佔領軍,都會對其恭敬如初,善加庇護,別人再也奈何不得。另外,以倫某人虛偽狡獪的性情,是否履約釋放蘇珊也是個未知數。
餘伯寵胸口發堵,像是渾身有力使不出來,萬萬沒有想到,經歷了多少艱險,耗費了多少心思,最後的結果竟是這樣。但更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憂心如搗,一籌莫展的時候,又有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情發生了。
倫庭玉等人離開水池,向東行進了不足百步,走在最前邊的董彪莫名其妙地晃動了一下身體,繼而看見駱駝腳下的沙土轟然塌陷,魂飛魄散之餘,發出了一聲短促呼喊,就連人帶駝一起掉入了洞開的地面。沙層的斷裂面急劇擴充套件,董彪之後馱載文物的駱駝來不及躲避,也相繼陷落其中,一峰、兩峰、三峰……駱駝嘶鳴掙扎,反而越陷越深,逐漸下墜的同時,周圍鬆軟的流沙又迅即填充,眼看已不免覆頂之災。
人們無不被這恐怖的景象驚呆了。餘伯寵猛然記起,第一次途徑此地時,蘇珊曾經說過,水池的附近也許隱藏著浮沙掩蓋的古老河床,或是因滲漏而變薄的地層,人畜走在上面往往有著察覺不到的危險。如今看來,蘇珊的分析非常準確,只因當初他們倆人輕駝瘦,才可僥倖透過,而倫庭玉的駝隊負載沉重,所以在劫難逃。
猶自喟嘆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