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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熱得很快,像是預備在這個夏天把所有的生物活活烤死。檢察院決定出來的那天,落了 事件結果公示在學校的官方網站和bbs論壇上,彷彿就算塵埃落定了。政大在內部會議上嚴肅批評了查朋義在作為瞿男研究生導師期間舉止不當,對其有親密行為,以致產生不必要的誤會,要求所有教師職工引以為戒,加強高校教師隊伍的師風師德建設,整頓紀律,教師在課業之餘也要同時關懷學生的身心健康。同時向瞿男家人賠償二十五萬,希望他們不再向檢察院申訴,以免對學校造成更嚴重的不良影響。論壇首頁猶自討論得熱火朝天,我閉了閉痠痛的眼睛,關上網頁。至於我自己的問題——最後那篇文章發表出來,我的名字緊緊貼在“查朋義”後面。皆大歡喜。然而我分明覺得自己一頭撞在了看不見的銅牆鐵壁上。瞿男的死不該這麼敷衍了事。或者說,我心裡更真實的想法是:已經做出了無可挽回的選擇,我必須讓付出的代價有意義。這世上沒有誰會希望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我試圖再找瞿男的父母。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人向他們說了什麼,他們一直固執地認為我是在汙衊瞿男,往她身上潑髒水——女兒被自己的老師性騷擾甚至侵犯,每個字落進耳朵裡,都恨不得立刻拿刀把鬢邊這塊肉割下來,簡直像剝光了衣服遊街示眾。然而他們不接我的電話,我上門也避而不見,瞿男的父親隔著門讓我快滾,否則他就報警。幾天後我再去那間小旅店,前臺告訴我那間房間的客人已經退房離開了。我一下子迷了方向。回學校的路上碰到了羅希林。他是學古典文獻學的,但現在也在文津國際上班兒,愛跟我稱兄道弟。他一見我,眼睛發亮,將我拉到僻靜地方:“你上哪兒去?”“去食堂吃個飯,等會兒去行政樓。”“去行政樓幹嘛?”“問問瞿男爸媽去哪兒了。我找不到。”“哎喲,大哥,你還要管這爛攤子?這事兒不已經算完了嗎,說是你們瞿師姐精神問題,而且她自己的日記也只說了查教授讓她反覆改論文,偶爾有點兒親密舉動嘛。”他挑著眉頭怪笑了一聲,“嗬!男人嘛。你看哪個男導師身邊每次圍的不是女學生?摸摸頭髮捏捏臉,多得很!像我們這種男學生,只有靠邊兒站,誰他媽搭理你啊。”“不可能。”我搖了搖頭,“裡面絕對有問題。”“嗐!你這個人。”他從頭到腳地打量我,彷彿從來沒見過似的,“你知不知道你快畢業了?論文你們導師給你改了嗎?你要伸張正義什麼時候不行,非得挑這節骨眼兒上,你這是拿前程在賭。說句不好聽的,別說咱們這種研究生,就是個博士又怎麼樣?你沒背景沒關係,導師要想整你,手指頭都不用伸,吹口氣就能弄死。話又說回來,人瞿男爸媽都沒說不同意,你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幹嘛還咬著不放?別覺得過意不去,我旁觀者清,看在眼裡,你也算仁至義盡啦。證據不夠,瞿男本人又不在了,那能怎麼辦?”他頓了頓,又說:“我是拿你當朋友才這麼說。這世上不公平不道德的事兒那多了去了,要你這麼憤世嫉俗,凡事都插一手,千手觀音也管不過來啊!”我不搭腔,也不看他,只盯著腳下的石子路。這態度大約讓他覺得我油鹽不進,一撇嘴,兩手一攤:“得,算我白瞎唾沫。估計你也瞧不上我這種慫話,我不說啦,你千萬別往心裡去。我先走了,明兒公司見。”我點了點頭:“沒有。明天見。”他一走,落日立刻撲在我身上了。光線是溶溶的暗橘色,路上的小石子屁股底下出現深黑的橢圓影子,整個兒像一條被蟲蛀的千瘡百孔的菸灰色毯子。疲倦忽地就這麼從骨頭縫裡鑽出來,耳道深處針扎似的疼,像被捅了個對穿。失眠沒有再加重,但奇怪的是也沒有好轉。我經不住孟先生每天晚上問,扯謊說頭不疼了,揹著他買了點阿司匹林扔在公司,一個禮拜就飛也似地過去了。這天晚上突然風雨大作,窗外瓢潑大雨,我把陽臺上的衣服都收進來,坐在沙發上跟孟先生看電視打發時間。臨睡前,我習慣性地在關機前看一眼手機,發現有好多條簡訊,分別來自不同的陌生號碼。“你就是那個舉報的何遇君?”“瞿男的案子就這麼結了?裡面肯定有內幕吧,為什麼就不了了之了?”“牛啊哥們兒,敢揭發自己老師,支援你!”“造謠死全家!”我一條一條地看下去,幾乎忘了喘氣。我從不記得在什麼場合透露過自己的電話號碼。窗外狂風大作,遙遠的夜色深處傳來門窗狠狠拍上的聲音,咚咚咚——女人模糊的驚叫聲夾雜在成千上萬片樹葉翻刷的冷聲裡,像無數只放肆捶門的鬼魂。孟先生關了電腦,轉頭見我還坐在床頭,不由問:“你還不睡?”“哦——這就睡了。”我掀開被子一角,按掉手機的時候,又一條新資訊跳進來,正好被開啟。比起前面許多條囉囉嗦嗦的長篇大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