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羽遲的記憶裡浮現出那個曾在春寒中瑟縮的柔弱小孩。羈留在陌生人家狹窄的屋簷下,耐心地等著簷外的冷雨過去的,孤獨又柔弱的小孩。記憶裡的那個小孩和麵前的程西樾重疊在一起,廖羽遲心裡不由又生出異樣情緒。
廖羽遲不知道自己怔了多久,直到程西樾抬起頭,視線和他相遇。在那個剎那,廖羽遲好象看見了一個人的兩雙眼睛。他看見程西樾的猜疑和冷淡,又看到小孩子的哀愁和絕望。廖羽遲一下子慌張了。他忽然寧願只看到眼神清冷又無情的那個程西樾,而不願意看見這另一個眼神複雜的程西樾出現。他心慌意亂於自己的手足失措。他不知道能做些什麼來安慰那個小孩。廖羽遲的慌亂讓程西樾醒悟自己的目光洩露了不該洩露的東西。做了錯事被發現的小孩一聲不響地匆匆離開。現在,獨自留在院子裡的廖羽遲不由自主去想,那時程西樾到底聽到些什麼,讓他失去了平日的從容冷淡,變出了讓自己心慌意亂的另一個模樣。那時程西樾聽到的話題,一定和學業無關。唐賦懷疑程西樾北來青葉不是為了求學。今天聽慕姑娘說,許多年前程兄的祖父似乎也遊歷過汴梁。程兄來青葉真的有其他原因?祖父故去不久程兄就動身來青葉,是因為祖父和青葉有什麼舊瓜葛嗎?程兄在塾長窗外聽到的,是和祖父有關的往事嗎?慕姑娘的記憶裡,程西樾的祖父是個落拓離群的飽學之士。塾長感嘆:能薰陶出程西樾這樣的學生,那位給程西樾啟蒙的先生不知道是一個怎樣的人物。
祖父有什麼樣的往事,讓程兄千里追尋到青葉?塾長窗內的隻言片語,為什麼竟讓程兄那麼猜疑、哀愁又絕望?木訥的廖羽遲努力用心去想,他想啊想啊,不覺在階前立了很久。慕漁舟見到皇甫夫人的第一眼,明白她是為自己來青葉的。而且她不喜歡自己。
“登樓一直說,慕姑娘是青葉書生們公認的美人。”皇甫夫人語氣平淡。
“夫人,請不要取笑我。”慕漁舟澀澀道。原來皇甫家朝奉師傅的兒子謝登樓,順便還充當著皇甫夫人在書塾的耳目。
她們走過春花初放的花圃,提議慕漁舟帶自己來賞花的皇甫夫人,卻絲毫不曾注意過周圍的花朵。賞花是她單獨和慕漁舟相處的藉口。“請原諒我的好奇心,一個像姑娘這樣美麗的女孩子,怎麼可以毫無矜持地拋頭露面出來做茶師?用相貌出眾的侄女吸引茶客,你叔叔的生意經很不尋常啊。”“叔叔為人通脫,不認為女孩子只能守在深閨刺繡,我的茶藝也是自小跟叔叔學的。”慕漁舟儘量配合皇甫夫人的平淡語氣,“我做茶師憑的是技藝,不是相貌。”“姑娘如此自信,我原先不該輕看慕姑娘。”皇甫夫人的語氣變了,“其實我已經料到了,我的兒子不會為一個僅有相貌的女子動心。”慕漁舟不能抑制面紅心跳,皇甫夫人終於放棄寒暄,說到她來青葉的原因。
“慕姑娘既是聰明人,我就長話短說,”皇甫夫人看著慕漁舟羞紅的臉,“請姑娘務必回絕我兒子皇甫勁的追求。姑娘如此出色,在青葉又有眾多仰慕者,拒絕我兒子的追求對姑娘來說也不是什麼損失。”頰上的燒紅在皇甫夫人說出要求時退卻。雖然從一開始就知道皇甫夫人不喜歡自己,可是慕漁舟沒有想到,聽見這樣的要求時自己會難過。她聽過茶客們的熱議:只可惜皇甫勁還不是一般的紈絝子弟,那慕姑娘到底不過是個拋頭露面的茶師,她也該估量一下自己的身價夠不夠得上皇甫府。她沒有想過要去夠得上皇甫府,她真的沒有想過。她也捱過西樾的冷語:大少爺不比窮書生可靠,這道理你應該不需要我提醒。你說你沒有什麼要煩惱的,我怕你將來會有。她真的也沒有想到,此刻被皇甫勁的母親要求回絕皇甫勁,會讓自己這麼難過
皇甫夫人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著,“姑娘?不要以為我對姑娘有什麼成見,我相信姑娘是正經人家的好女兒,只是我,我們皇甫家不想要太過出色的兒媳。”“夫人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也會照夫人的吩咐做。”慕漁舟努力穩定自己顫抖的聲音,“只是,恕我不能再陪侍夫人了。”慕漁舟告誡自己一定不能在這位夫人面前失態,因為根本沒有失態的理由。
她從沒有想過接受皇甫勁的追求,雖然他們曾在一起看過幾出皮影戲。他們只是一起看過幾出皮影戲,她真的,沒有心酸失態的理由。“謝謝慕姑娘。”皇甫夫人轉身離開,顯出一個人目的達到後的乾脆。可是那個乾脆的女人竟然沒有能夠走出花圃,皇甫夫人終於折回,而且憂愁又軟弱。
“本想裝作沒看見,沒看見慕姑娘的傷心。可是我到底做不到啊。”她說她有一段往事可以講給慕姑娘聽,這段往事埋在她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