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壓在下面太久了,那張紙同桌面也有了感情,中間有些地方已經粘住,她這麼一撤,雪山的位置便裂了一個大口子,像是張著大嘴嘲笑她執著。
許嘉的眼睛熱了熱,小孩子般任性的把玻璃板連張掀走,周圍人以為她因為失業發彪,沒一個敢過去搭把手。許嘉小心翼翼的把畫取出來,用紙包好。
出門的時候她與同事們認真地道別,如果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麼人之將走其言也誠,她仍是戀舊的,即使離開了也要給大家留下個好念象,也要真心的肯定這些過往。
巷子深處打不到車,許嘉倔強的拒絕了主管的好心相送,大雨裡,小小的人兒,撐著傘頂著狂風在雨中艱難的行進。風把旁邊的樹搖得幾近折斷,像是紛紛向許嘉彎腰默哀般頻頻點頭。
傘被吹得背過去,風箏般蕩在空中任由她牽扯也不肯回來,雨點打在她臉上,像是塊溼抹布拍上來迷住了雙眼,分不出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淚。許嘉用袖子擦臉的功夫傘被吹走了,她也不回去追,自顧自的抱著懷中的香格里拉像是執著的堅持著什麼。
落湯雞一樣的許嘉終於到家了,渾身已經溼透所過之處無不留下一排水印。在浴室洗了個熱水澡又痛快地連打了兩個噴嚏,換上乾爽的衣服,她的心裡還是潮溼。
坐在窗臺上看著窗外的雨簾,許嘉的思緒冒著大雨前進不畏艱辛的飄得好遠。
樓角的排水管嘩啦啦的流淌著,像是一股股心酸和痛楚不斷流進坐在病床邊守候的張顯心裡。
雨天裡的低氣壓讓導師呼吸格外困難,氧氣罩裡艱難用力的白上一片哈氣又透明下去,旁邊站滿了他的學生,裡面有張顯這樣一路做學問也為人師表的,有後來半路去下海做生意的,有成績平平早就結婚生子的。
師孃不住地擦著眼淚,人群中的女生也小聲地抽泣,男生們連連嘆氣像是這樣的低氣壓也同樣讓他們喘不過氣來。不到十平米的病房裡外,黑壓壓的三十多人,竟鴉雀無聲,平日裡嬉笑調侃不聽話的學生,此時都像突然蒼老了般,靜靜地回憶有關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的過去。
老人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坐在跟前的張顯忙把耳朵貼過去仔細聽。半晌老人終於吐出個“書”字,張顯會意他要說那需要整理的書稿,忙說:“您放心吧,我一定儘快整理出來。有不懂的,我就參照您過去的論文和講義。”
老人似乎放下心來,微微點了下頭,手指動了動握了下張顯的手,張顯緊緊地回握過去想告訴他放心吧。老人再次艱難的掙開眼看了一遍這些學生,嘴角淡淡的牽出一絲笑,然後
張顯感到自己手中的力道消失了,緊接著師孃和導師的孩子撲了過來,前一秒還安靜到壓抑的病房,此刻哭聲動天。走廊內外聞者無不動情,就連見慣了生死的大夫和護士也不免垂淚。
張顯起身,轉臉朝窗外看去,臉上爬滿了溼溼涼涼。
那個愛他如子,那個他敬之如父的老人,走了。
張顯拖泥帶水的半夜才到家,許嘉看著電視跟他打了聲招呼也沒了下文,張顯破天荒地從餐廳的廚櫃裡拿出瓶紅酒,獨自坐在餐廳裡自斟自飲起來。
這酒是梁雅茗在時備下的,Chateau Saint…Estéve,源自法國的聖伊芙,味道甘甜中帶著淡淡的澀,色彩熱烈像是情人的嘴唇。晶瑩剔透的高腳杯映出張顯的臉龐,也映出了許多傷心的過往。
五分鐘的工夫,一個小小的身影也映在杯角,一個同樣黯淡的聲音說:“有這好事也不知喊上我,小氣鬼!”
身影自顧自的拿出個高腳杯,又頗會享受的從冰箱裡拿出冰塊,烈焰般的紅色在冰塊裡漸漸消融,像是兩人的心事,在心裡蔓延開。
也許人的一生中會經歷很多事,也許一天中會發生很多事,也許這樣的狂風暴雨的天氣註定了要上演些什麼,但在這深夜的餐廳裡,昏黃的燈光下,兩人都無心去追究,只靜靜的回想這一天的一切。
暴雨夜的決定性轉折(下)
窗外的雨貌似小了些,淅淅瀝瀝的打在窗上噼啪作響,風吹簾動,漏出對面樓中的燈光已經一盞盞的暗下去。夜已深,雨將停,人們的鼾聲漸漸湮沒在這雨夜裡,而13層依舊燈火通明,餐廳裡兩個人沉默的自斟自飲。
張顯放了張莎拉布萊曼的唱片,空曠如天籟般的聲音在這個心事糾結的雨夜中蔓延開來,歌聲像是流淌的月光般清幽恬靜的流進人們的心裡,卻不驚起一點漣漪。
許嘉覺得自己也要化成歌聲中的流水一般渾身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