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喜緩緩道:“老山東當然是我的朋友,只不過你們看見的老山東,已不是老山東。”
鄧定侯臉色也變了。
他現在才明白,為什麼丁喜兩次送情去,都沒有以真面目和他們相見,為什麼他明知那大寶塔的約會是個陷井,卻連一點暗示警告都沒有給他們。
因為他絕不能讓這個“老山東”懷疑他,他一定要讓鄧定侯和百里長青相見,才能將計就計,揭穿伍先生的陰謀和秘密。
現在鄧定侯當然也已明白,為什麼這個“老山東”一定要跟著他們來,而且急得連門都沒有拴。
一個賣了幾十年燒雞,自己動連一條雞腿都捨不得吃的人,本不該那麼大方的。
現在他什麼事都明白了,只可惜現在已太遲。
樹上果然已沒有人,只留下一塊被撕破的衣襟。王大小姐的衣襟。
現在她當然也已被搶上了山寨——無論誰到了那裡,都很難活著回來。她當然更難。
樹下的風,鄧定侯站在這裡夜的涼風中,冷汗卻已溼透了衣裳。
自從他出道以來,在江湖人的心目中,他一直是個很有才能的人,無論什麼樣的難題,到了他手裡,大多數都能迎刃而解。
所以他自己也漸漸認為自己的確很有才能,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可是現在他卻忽然發現自己原來只不過是個呆子。
一個只會自作聰明、自我陶醉的呆子。
丁喜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用不著太難受,我們還有希望。”
鄧定侯道:“還有什麼希望?”
丁喜道:“還有希望能找到那位王大小姐的。”
鄧定候道:“到哪裡去找?”
丁喜道:“老山東的饅頭店。”
鄧定侯苦笑道:“難道這個不是老山東的老山東,還會帶她回饅頭店去?”
丁喜道:“就因為他不是老山東,所以才會把她帶回饅頭店。”
鄧定侯道:“為什麼?”
丁喜道:“因為饅頭店裡不但可以做饅頭,還可以做一些別的事。”
鄧定侯更不懂:“可以做什麼事?”
丁喜嘆了口氣,道:“你真的不懂?”鄧定侯搖搖頭。
丁喜苦笑道,“假如你認為這個不是老山東的老山東,你就會懂了。”
鄧定侯道:“你認得他?”丁喜點點頭。
鄧定侯道:“他究竟是什麼人?”
丁喜道:“他是一個老色鬼。”
雲淡星稀,夜更深了。
老山東饅頭店裡,卻還有燈光露出。
看見這燈光,鄧定侯不知應該鬆口氣還是應該更擔心?
現在,王大小姐就算沒有被擄入虎穴,卻已必定落入虎口,落在虎穴和落在虎口的情形幾乎沒有多大的差別,總之是在極短的時間,便面臨令人不想再看下去的景象便是。
——獵物會被毫無人性的老虎吃下去。
他現在看不見丁喜臉上的表情。
他一直落在丁喜的後面,眼中雖然盡了全力,還是看不出丁喜的表情。
丁喜就是這樣的人,他不論碰上什麼,如果從表情上看,他不會透露出什麼來。不過他嘴邊常常接著逗人喜歡的笑容,或者可能心情輕鬆得多。
但這時他連嘴邊的微笑也沒有了,他心裡正在替誰擔心?或許是王大小姐,或許是自己。
對這點他已不再驚異,也不再難受,他已承認自己在很多方面都不如丁喜。
一個人若是真的已認輸了,反而會覺得心平氣和,可是丁喜至少應該停下來跟他商量商量,用什麼方法進入這饅頭店?用什麼法子才能安全救出王大小姐?
每次行動之前,他都要計劃考慮很久,若沒有萬無一失的把握,他絕不出手。
就在他開始考慮的時候,丁喜已一腳踢破了那破舊的木門,衝了進去。這是最簡單,最直接的一種法子,這法子實在太輕率、太魯莽。
丁喜競完全沒有經過考慮,就選擇了這種法子。
——年輕人做事總是難免衝動些的。
鄧定侯在心裡嘆了口氣,正準備衝進去接應。
可是等他衝進去的時候,王大小姐已坐起來,老山東已倒了下去,他們這次行動已完全結束,而且完全成功。鄧定侯笑了,苦笑。
他忽然發現年輕人做事的方式並不是完全錯的,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思想好象已有點落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