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馬修在教堂淪陷前的幾個小時內就已筋疲力盡,那無疑是對他不間斷的肌肉痙攣過於輕描淡寫,整整一天一夜,他雖然沒有加入戰鬥,卻感覺自己每一分鐘都在戰鬥。身體極度疲憊,連精神也在長期緊繃的狀態下有些錯亂。當情況不那麼危急時,他會在眨眼的間隙閉眼小睡幾秒,每次睜開眼睛,他都會發現整個世界都好像向前跳動了一段。
疲憊,但不光是疲憊。潰爛的傷口和恐慌自有其味道。它蘊藏在空氣中,馬修能從那些在祈禱中喘息的人們的呼吸中聞到它。它不單是疲憊,也不單是膽怯,而是一種原始的獸性,只關乎生存。
馬修不知道勞恩為他們所做的努力到底有多大意義,當劫後餘生的凡人終於能呼吸到沒有灰燼的空氣時,他們的人數已經在聖佑軍的屠刀下變得所剩無幾。但一群本會在幾小時內被屠戮殆盡的人硬是堅持到了第二天黎明,甚至還逃出生天,他們已經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務,難道這還不夠嗎?
“快到了,再堅持一下。”馬修的喉嚨因硝煙和灰燼粉塵而乾啞,他必須大喊大叫才能讓就在他旁邊的人們聽見他在說什麼,這更加劇了他咽喉的疼痛。他的雙手抖得厲害,深入骨髓的疲勞讓他再也無法動彈——幾個小時以來,他都只是朝著一個大致的方向舉起武器,並祈禱敵人不要破門而入。更確切的情況是,當他在逐漸崩潰的前線後方的房間中胡思亂想時,兩支本應是盟友的軍隊就在門外幾十米的地方相互撕咬,將彼此撕扯成碎片。
那時第三團尚有105名能戰鬥計程車兵,馬修沒有戰鬥。擊退聖佑軍後,還有47人。而現在,只剩失去戰鬥力的最後16人隨他一同撤退了。某一瞬間,一個淒涼的念頭出現在馬修的腦海裡:他本可以留在勞恩身邊,與他一同戰死。反正他已經是死人了。他們都是。但老實說,除去因害怕而畏縮的個人原因外,車隊需要一個領袖,如果沒人指揮他們,這些人連走哪個方向都不知道。假如他們都死了,那犧牲者的血就白流了。
金妮一直在哭,母子三人已經流乾了淚水,這讓馬修倍感愧疚。儘管勞恩和他不是一路人,但他必須承認所有人都欠勞恩一命。是啊,他明白那種情況;沒錯,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不,這不是任何人的錯。
突然,大地又一次震顫起來。倖存者們發出尖叫,車伕也在慌亂中駕車駛離了大路,差點撞上拒馬的殘骸。
“不許回頭!”馬修厲聲說道,手裡緊緊握著劍柄,“都不許出聲,快走!”
“救命,他們追上來了!”
身後漸漸響起了死亡的聲音,各種在戰爭中象徵死亡的聲音紛紛出現。板甲關節處的摩擦,馬蹄的轟鳴,闊劍迎風劃破空氣的嗡鳴,還有那令人肝膽俱裂的恢弘聖歌,以及其他難以形容的聲響。一連串的噪音,組成了地獄裡獨一無二的交響曲。
現在,當車隊快馬加鞭逃離戰場,跌跌撞撞地走上艾瑟爾城外的寬闊石板大路時,馬修犯了一個錯誤——他回頭看了。他本期待看到的是撤退中的卡庫魯騎兵,以及英勇但徒勞地與敵人作戰,試圖突出重圍的守軍。
期待中的一幕沒有出現。幾百名聖殿騎士如同一道鋼鐵浪潮,在身後緊追不捨。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聖歌震耳欲聾,如神明般洪亮。有那麼一會,馬修只覺得天旋地轉,他大聲催促車伕提速,渾然不知自己正跑向何方。
“不要放棄!”他大吼,“快跑!堅持住,我們馬上就安全了!”
真是蠢到家了,馬修想著。多麼愚蠢的幻想,顯而易見的事實只讓它更加無趣。他這輩子都在對說這種陳詞濫調的人翻白眼,可如今他也在說這種話,在這種時候。
騎士們已經很近了,已經這麼近了,很快一切就要結束了。他們追上了車隊,他們還在跑。
“讓開!”為首騎士的這兩個字讓馬修一激靈,瞬間撲到車伕身邊,拉著韁繩讓馬車衝向路旁。
聖殿騎士們擦身而過,向前方猛衝而去。馬修可以聞到他們面板上的汗水味道,以及那狂躁味道之下僅存的一點理性。
所有人都在尖叫,只有馬修保持著平靜。他無言地目送騎士們遠去,對迷失在瘋狂中的人們毫無興趣,對敵人反常的行為無動於衷。他只是看著整個世界緩慢地旋轉,緩慢地燃燒。
……
向西不知走了多久,車隊終於抵達了一處營地。令人意外的是,它被成千上萬的難民、傷員和僅剩的艾瑟爾守軍擠滿。一排排沉默的衛兵守在營前,彷彿並不擔心敵人隨時會出現。
看來是安全了。在馬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