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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母親不太與我說起那人的事。關於那人的瞭解,我最早是從蘇福公公那裡得來的。蘇福公公很疼我,記得我小的時候,他每次看到我就禁不住流淚,後來,才漸漸好了。

父皇看到我,神色總是淡淡的。記憶裡,父皇對所有的人,神色都是淡淡的。我知道我的容貌讓很多人想起那個人來,母親、安綏、蘇福、鳳嶽……很多很多,也許但凡見過那人的,見了我,神色上都不由有些驚歎。但是父皇不會,他看我的眼神很平淡,沒有絲毫的波瀾,他從來不曾試圖在我身上尋找那人的身影,他肯定清晰地認識到,我只是炎讓;而他愛的人,已經離開他很久很久了。

我問過很多人,那人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我心中有著重重疊疊無數蒙朧的影子。我十二歲那年,鼓足了勇氣,在父皇考校過我的學問後提出了這個問題。父皇看了我很久,輕輕攬住我的肩,說:“來,朕帶你去看他。”

父皇帶我去了太液池。那時正值夏日,滿池碧葉,白蓮點點,娉婷清致。父皇望著那白荷出了神,我感覺得到他按在我肩頭的雙手微微地顫抖著。我沒有看到父皇的臉,只聽到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縹緲遙遠:“他在朕心中,就是這個樣子。”過了很久,他把我抱起來:“你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在這裡,朕也抱過你,那時,他也在。”

我在父皇難得的懷抱裡望著那荷葉連風微微盪漾,那白色荷花清標靜立,我心中重重影象驀然聚合,剎那之間,驟然分明。白衣微笑,素淨清明,我不由伸手去探,那影象卻如雲霧一般,淡淡散去。我伸出去的手僵在那裡,不知為什麼,就落下淚來。

那是我一生最接近那個人的距離,在父皇的懷抱裡。

父皇握住我的手:“抓不住的。”

那一天,父皇抱著我,在太液池畔,很久很久。

從那以後,我就常常往太液池跑,父皇沒有攔我,也許,他知道,我想看的不是滿池蓮花,而是他。我不知道他對我是否曾經感到愧疚,但他再也沒有象那日一樣抱過我。有時我會想,也許他的懷抱是隻能屬於那個人的。

在我十四歲的時候,父皇帶著我去了逾山。父皇落在山徑上的腳步很輕,在他望向那山木叢林的目光裡,流淌著獨一無二的溫柔和愛。因為那人曾在一個夏日清晨走過這裡,於是父皇在孤獨的歲月裡,一個人千百次地走過這裡。我跟在父皇身後,走不進他沉沉如水的懷念裡。

那一日的風很溫和,我們迎著熹微的晨光而立。放眼去望山下景色,一邊是宮宇重重,金色的琉璃瓦暗暗的光;一邊是寧靜的皇城,黑簷白牆間曲折著青石小徑。

父皇對我說:“朕應允過,你雖是朕唯一的子嗣,但是否繼承朕的位子,你卻可以有選擇的權力;是否能夠繼承朕的位子,你也要面臨很多的考驗。”

在我還小的時候,母親就告訴過我,父皇與那人之間的約定。我常想,自己也許是歷朝以來最自由的皇子,也是最需要自立的皇子。因為那個約定,我有機會去選擇;也因為那個約定,我也將被選擇。

但是,我早有決定。我的手指向了宮宇所在。

父皇看著我,平淡的眼神裡瞧不出任何端倪,我不知道他對我的選擇是欣慰還是失落,抑或根本沒有什麼情緒。他什麼也沒有說,我愈長大愈明白他早已倦怠於說話。就是議政的時候,也是言簡意賅。只有與那人有關的事,才能叫父皇多說上三兩句,但大多隻是說與那人聽,與他人毫無關係。

那一日午後,父皇差蘇福送了一箱東西來。開啟來,是一卷一卷的文章策論,字型清雋,顯是出自一人之手。蘇福陪在我身邊看著,對我說這是那人的手跡,是當年父皇還是太子時,那人寫給父皇的。夜裡,我一個人,在燈下,細細讀那些文字。想象當年,那人也是孤燈一盞,行雲流水,字裡行間,也嘔心瀝血。

那些文章,有些地方被硃砂塗得一道一道,原先字跡已不可見,大約是當年父皇看著那裡發了脾氣,提筆就亂塗亂抹。只是父皇事後必定又懊悔了,又小心將原先的文字細細補在邊上。父皇的字,我是見慣了的,銀鉤鐵戟大開大闔,筆力勁透紙背,一派帝王氣概。謄在這些卷冊上的字,卻不是素常的模樣,雖見得父皇的字型,卻很溫和很舒緩,就好象父皇望向逾山草木的眼神一樣。

我一日日地長大,在我十八歲的春日裡,父皇帶我微服出宮。那一日,他穿了白色的衣袍,最素樸的樣式,乾淨純然。他向我走來時,衣袖袍角翩然起落,如那梨花飄飛。他帶著我走過車馬大道,拐進一條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