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而易見,那位恃才傲物的醫生,根本就是把傑克當原子級別的微粒。幸好卡爾早就解釋過他不可理喻的性格,於是傑克好脾氣地走上前跟他打招呼。
在上流社會家喻戶曉的著名醫生,居然有一張如此年輕的面孔。光滑平整的臉龐,鬍子刮的很乾淨,看不出胡茬。他勾起嘴角,擺出一個稱之為笑容有點勉強的表情,冰冷淡漠。他很瘦,個子比傑克還矮,但站在那裡卻有種俯視眾生的奇妙錯覺。他淡綠色的眼睛,從鏡片上方射下來。沒有了玻璃的阻擋,他的眼神就從冰冷凝結成了犀利。
傑克幾乎承受不住他逼人的目光。當他努力抬起湛藍的眼睛,眨動濃密的忽閃的睫毛,鼓足勇氣與卡爾的家庭醫生對視的時候,彷彿一道淡綠的森森的閃電,直直地劈向腦神經。他淡綠的眼神,宛如塗抹了不明物的弓箭,一支一支射向原本平靜的湖面。
那原本平靜的湖面,就是傑克的眼睛。
傑克走南闖北,閱人無數,卻從未見到過這樣的眼睛。
沒錯,露絲的眼睛也是綠色的,可她的眼中摻雜著棕色的紋路,像秋葉一樣,給人的感覺相對平和。
面前這個人,淡綠的眼睛一絲雜色也沒有,除了瞳孔是黑洞般的黑色,虹膜的其餘部分,都是調色盤上顏料所能調出的最純正的淡綠色。
傑克有種幻想——該不會他根本沒有近視,只是用鏡片掩飾一下目光而已?那樣大型肉食動物般的眼睛……
當他開口的時候,傑克才發現,這個人帶來的震撼遠遠沒有結束。
你聽過金屬刮擦的聲音麼?那種讓人汗毛倒豎、讓人牙酸的冰冷聲音。
你在夏天吃過冰鎮的西瓜麼?那種冰涼而多汁,猛然一下會被冰到,慢慢品味卻有奇妙味道的聲音。
傑克的藝術細胞又處於瘋狂分裂的狀態了。卡爾黑著臉,手指在沙發上不耐煩地敲擊彈奏著。
傑克沒有想到,居然是對方先伸出了手,傑克幾乎有些受寵若驚,急忙握了上去。
細長,柔軟,蛇一般的感覺……
冰冷,光滑,乾燥,平穩,沒有一絲顫抖,甚至也摸不出什麼紋路。應該是慣用手術刀的吧?被冰涼光滑的手術刀磨著,也賦予了那雙手不鏽鋼的質感。
他的聲音,同樣有著不鏽鋼的堅硬、強韌和質脆。
他脖子上掛著不鏽鋼的聽診器,眼鏡的支架也泛著淡淡的銀灰色的光。
他用幾乎可以聽出顏色的銀灰色聲音說:“我叫盧森·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如果你願意,可以稱呼我為盧森。”
聽到這句話,卡爾險些從沙發裡跳起來,如果不是不可告人之處絲絲拉拉的痛的話,他相信他一定會跳起來的。上帝啊!據說認識他最久的人也只敢尊稱他為“弗洛伊德先生”,他大腦的構造突然改變了嗎?該不會今天需要看病的是他而不是我吧?
還是因為傑克特有的天賦,讓每個初識他的人都想被他稱呼名字?
傑克完全沒有留意卡爾複雜糾結的表情,他天藍的眼睛睜成杏仁一樣的形狀,嘴巴也張大一倍,此時他的表情,足以被雕刻成名為“驚愕”的大理石雕像,擺放在“驚愕號”船頭。他驚愕地說:“那麼,你跟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先生……”他不以為意地點頭說:“他是我的父親。”盧森眼中浮現出可以稱之為好笑的表情,但他面部肌肉並沒有一絲活動。盧森看了傑克幾秒,就完全掌握了他的心理活動,於是說:“又是一個我父親的崇拜者嗎?等他下一本書出版後,我一定會送你一本。”
傑克湊上前一步,驚喜萬分地說:“下一本會是什麼題材的?有關催眠術嗎?還是沿著《夢的解析》,繼續探討夢境?”
盧森臉上還是沒有表情,傑克幾乎懷疑他也需要一個優秀的神經科醫生,治療一下他面部神經壞死的問題。明明在說話,可他的嘴唇幾乎看不到開合,水銀一般的話語就平緩滯重地流淌出來:“我想,父親的下一本書名可能是《圖騰與禁忌》。雖然他因為性倒錯和神經症之間關係的觀點,招致了整個醫學界的嘲諷,並被看作是一個滿腦子淫^穢念頭而邪惡下流的混蛋,不過我相信,他有些觀點還是值得一看的。”
卡爾聳肩。有這麼形容和評價自己父親的嗎?
傑克卻覺得很有趣,他興致勃勃地說:“不,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家和醫生。而且,盧森,我覺你不是個藏在父親影子裡面的人。”
盧森淺綠的眼眸中,彷彿有兩塊燧石敲擊了一下,迸出絲毫不引人矚目的、一閃即逝的火星。被那雙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