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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房子也是租了鎮上陶太太的。婦人蜷臥在破舊的棉絮裡,臉色青白氣息微弱,一望而知陰虛之症。只是長年不得治癒,一時半會兒卻是好不了的了。況且長久服藥,身上又帶了幾分藥毒,只怕病磨著拖著漸漸惡化下去。

徐雲初端了藥來,扶婦人坐靠在床頭,塞了些破衣服在她腰下,便輕輕吹著藥遞到她嘴邊。病人長年臥床懶於梳洗,又是慣用藥的,身上自有一股難聞的氣味。稍微動作,張口吞藥,那氣味就濃濃地散出來,直逼臉面。徐雲初倒也不嫌,一言不發端端正正地服侍。

婦人吃了幾口,便有些緩不過氣,搖了搖頭示意徐雲初把碗暫且擱下。她就仰頭靠在床頭喘息。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沙啞地說了話。聲音晦澀難聽。“你爹他昨夜又沒回來吧?這個月又該給租了,雲初,你要勸勸你爹,多攢些錢下來。”

徐雲初輕輕應了一聲,淨白的臉上淡淡笑了些。“知道了。你別擔心,我在茶樓做工的,等發了月錢,有錢給租。”

“你也不要太辛苦,你爹他總是這麼鬧賭也不是個辦法。我多早晚是個死人了,也就罷了。我怕他拖累你。”婦人說話咳著,連連粗喘,喉嚨裡呵呵有聲,甚是嚇人。

“不怕。爹只是喜歡小賭賭,不會拖累的。你放心休養,給租和買藥的錢,我會想辦法的。”彷彿是聽婦人咳得難過,徐雲初也微微咳了幾聲。

“昨夜又出去看書凍著了吧?要穿多一些……”

“我知。你歇下吧,我去茶樓了。”

德生茶樓的水墨牌匾被底下熱爐子上冒出的熱煙繚繞,太陽一出,樓裡就熱鬧開了。閒著沒事做的大老爺們陸陸續續彙集到茶樓吃早面,喝早茶,風雨無阻一日不落。

徐雲初這桌那桌照顧著,一早上直到辰時都沒停下。雖冽冽寒冬額上都掛著晶亮一片薄汗。

“哎,聽說了沒?景家的少爺昨兒夜裡回來啦!”

吃飽了面喝足了茶,幾個人開始聊八卦。

“景家少爺,就是那個混世魔王罷?這都多幾年不見人影啦!”

“唉——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就那次那件事後,被景老爺送外國唸書去了。這不,昨夜裡剛回來的。”

“哦喲,這小魔王回來是,多早晚又要鬧出些什麼事兒來。那次的事,那桃哥兒多冤枉哪,生生地就被這小霸王給逼死了!”

徐雲初第一次聽說景灝天的諢名,被鎮上的八公們說得猶如魔王降世。說暖春樓的伶人桃哥兒看不上景灝天粗鄙不懂風月,又是樓牌裡頗有些名氣的,便冷麵冷臉地多次拒絕了景灝天約見。景灝天倒不是真對男人有什麼好感,不過是與一幫子狐朋打賭煞煞桃哥兒那股子清氣。哪知伶人也硬拼了一身骨氣,一扇門直直摔到他鼻子尖上。景灝天不怒反笑,轉身砸了大把的銀子把桃哥兒的賣身契得了,當場就僱了三個彪形大漢,又拿蠟燭化了一碗滾燙的蠟油,與桃哥兒說要麼同時侍候三位大爺舒爽,要麼將那蠟油喝了。

可憐桃哥兒雖是個唱曲的,卻最是個死倔脾氣,哪裡肯就這麼糟蹋了自己身子,一梗脖子就把那蠟油給喝了。人雖是沒死,卻也燙壞了嗓子,再也值不了錢。景灝天還不肯放過,只道僱來大漢的錢哪有白給的道理,指使著三人就在暖春樓客堂裡當眾行了那喪盡天良的事。可嘆桃哥兒清白身傢俱失,當夜就含著一股怨氣吊死在了閣樓上。

景灝天闖下了潑天大禍,也不過挨個老爺子一頓大罵,只得去巡捕房走了路子,生生地把這事壓了下去。自此將他送了國外讀書,鎮上才安分了幾年。

徐雲初不經意想起夜裡見過的那人,在船頭上朝他痞痞地笑。他身姿綽約,面容俊逸,亦像是方從外鄉回來的。幾個大老爺們還在絮絮叨叨地吹噓,徐雲初捏著布巾擦了擦汗,坐在長條板凳上休息,從兜裡摸出一卷書趁著空閒看起來。

冬天的天色早早就黑了。徐雲初眼見著沒了來客,便把爐灶滅了細細收拾一番,守著個火爐子燒開水。掌櫃的節省,徐雲初就只能藉著爐火的微光邊照看邊看書。等到把所有的暖壺都灌滿,已過了戌時大半。徐雲初關了茶樓,裹緊了舊棉衣沿路走回家去。

風呼啦啦吹著,更比白日裡冷得徹骨。

鎮外連著村口的路邊豎一根挑高的柱子,上掛兩盞明燈。燈火把雲初的身影拉得頎長,映在雪地上彷彿一灘浮動的水漬。徐雲初揹著光,踩著積雪,靜謐的傍晚梭梭有聲。

快到村口時,身後遠遠傳來汽車發動機的突突聲。徐雲初下意識往路邊挨去,同時聽到汽車刺耳的喇叭聲,似極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