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尾聲,有經驗的記者問:“謝先生,你看你家世優渥,儀表堂堂,這樣年輕就取得這樣大的成就,一般人追求的都已達到極致,人生趨向完滿,是否還有什麼可令你覺得遺憾?”
謝暄的目光有一瞬間變得悠遠,然而還來不及等人探究裡面的秘密,他已恢復冷靜自若,“完滿的人生是不存在的,生活的魅力就在於缺憾,他驅逐人不斷地去自我完善,去把握當下。”
“那麼謝先生現在的缺憾是不是還沒有一位理想伴侶?”記者狡黠地問道。
謝暄扯了下嘴角,一個算不得笑的笑轉瞬即逝,“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採訪結束後,謝暄沒有馬上離開咖啡廳,直到何林下來找他,看見他皺著眉,右手拇指和中指捏著兩邊太陽穴,臉上是隱忍的痛苦,知道他的頭疼病又犯了,最近這一段時間來,他頭疼的頻率越來越高——
“三少,要不要我去拿藥?”何林小心地開口詢問。
謝暄點點頭,沒有抬頭。
何林馬上轉身上了樓,拿了謝暄一直在吃的止疼藥下來,看謝暄服下,慢慢緩解病狀,才憂心忡忡地開口,“三少,是不是去醫院檢查下?”
謝暄搖搖頭,“沒事。‘益豐’那裡怎麼說?”
說起公事,何林也立刻端正了臉上的表情,將情況一一向謝暄道明。
謝暄有了一個新的習慣,他喜歡去謝明玉的那個一無所有的公寓,一般是在離開公司以後,他有時候站在落地窗前看落日熔金,有時候躺在光禿禿的床墊上抽菸,有時候會無意識地開啟那些他已檢視過無數遍的抽屜,翻看那些油畫,有時候從這個房間走到那個房間,就在空蕩蕩的屋子裡走來走去,聽自己的腳步聲撞擊在牆面上,又反射回來,想象謝明玉一個人在這裡的時候會做些什麼想些什麼。待在那裡的時間有長有短,有時候,他只待半個小時就回去了,有時候是兩三個小時,有幾次,他就在床上睡著了,醒來已經是半夜,他就坐在床頭一支接著一支地抽菸,看著天一點一點地亮起來,澄明替代混沌。
他覺得自己的這種行為是不正常的,類似偷窺狂、跟蹤狂之類的心裡偏執者,是必須掩蓋,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的行為,每次離開那個公寓,謝暄會對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他知道自己必須回到正常的軌道去,一個沒有謝明玉的正常生活——
但是下一次,他依舊會開啟這個公寓的門——或許這裡是謝明玉最後那段時間待得時間最長的地方,他潛意識裡想找出謝明玉離開的理由,給他找一個迫不得已——
就是在那裡,他躺在床上陷在一種半睡半醒之間接到了周塘的電話,老太太不行了——
老太太最近精神一直不大好,吃得也不多,一天到晚就坐在椅子上,也不願動,眼神呆呆的好像在想什麼。一天起來,忽然清醒過來,好像前些日子睡了漫長的一覺,如今睡醒了依舊是從前那個幹練優雅的老太太,她慢慢地收拾房間,疊放衣服,自己換了一身乾淨的布褂子,髮髻盤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耳朵上戴著一副金耳環,手上套了一隻翡翠鐲子,手指上戴著一隻玉戒指,一隻金戒指,然後坐在廊下好像等著什麼,一直到黃昏時分,她跟鄭阿姨說要上去睡一會兒,然後一直沒有醒來——
醫生來了,只搖頭讓他們準備後事。謝暄的父母來了,謝亞一家來了,謝暄的姨夫一家來了,馮開落也來了,所有人都到齊了,沉寂了很久的老宅熱鬧起來,所有人都圍在窗前,輪流同老太太說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老太太的日子已經到了——農村有種說法,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能過七十三,難過八十四——老太太今年剛好八十四,她一生大起大落,榮華富貴享過,窮困勞苦捱過,夫妻和睦,雖沒有兒子,但兩個女兒對她還算孝順,外孫、外孫女都有了,如今還有了曾外孫,家族人丁興旺,老了也沒給女兒添什麼麻煩,自己也沒受什麼病苦,活到這個年頭,已經足夠——因此,親人雖哀傷,卻也覺得老人清清白白地來,如今安安心心地走也好——
所有人都輪流跟老人說話,好讓她知道他們都在,都好好的——
“媽,這是跳跳,你的曾外孫呢——跳跳,叫太太——”
葉跳跳小朋友被他媽媽牽著,感受到這種肅穆的氣氛,並不吵鬧,非常乖巧地叫了一聲,“太太——”
韓若英俯著身對躺在床上的老人說:“媽,我們都在呢,你放心吧——”她忽然直起身,環顧了一圈,皺起眉,“三兒呢?”
謝暄正坐在院子門口高高的門檻上,他還記得他初來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