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屋裡,不吃不喝,只是發呆,小鵲也不知該如何勸解。倒是那周姨娘,聞知趙姨娘死在馬圈,甚是傷感。遂去賈環處,拿去自己用私房銀子,透過琥珀換來的東西。私下熬好小米粥,配上醃甘露,去勸賈環想開些,好好過日子,那賈環才算緩過神來,漸漸恢復如常。
那天寶玉拿竹剪給秋海棠修理鏽葉,寶釵實在看不過,因道:“這些事就讓麝月作也罷。不然我亦可代勞。有這太陽照進來的大好工夫,稍微摸幾冊書寫幾篇文,也是好的。”寶玉便道:“可是你那一套,又來了。”寶釵道:“你且坐過來,咱們再討論討論。究竟你是怎麼個打算?”寶玉放下竹剪坐過去,心平氣和的問:“我無打算。你總在我耳邊聒噪,引得我也不能不細想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人世的人總成日家要打算?打算這個打算那個,算自己算別人,算來算去,算到無情為止。”寶釵道:“說得好。正是要你把心裡裝著的晾出來曬曬。敢情你真的是要杜絕人世,要走那出世的路了。那出世的路偏而窄。咱們大觀園攏翠庵的妙玉就現擺著是個例。他自稱檻外人,把咱們全叫作檻內人。又道什麼自古來最好兩句詩是‘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那兩句真是千古妙句麼?你是聽來覺得有如仙樂還是心生蓮花?那千年鐵門檻,豈是可以隨意褻瀆的,人能活得幾歲?有凡人活得到百年?就按百歲算,千年也有十幾代了!十幾代的富貴,為什麼要輕易抹煞?十代後就算都成了土饅頭,那也值得,足資驕傲!其實更早的古人,孟夫子,他說得更豁亮,叫作‘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五代富貴也不能輕褻呀。何況前五代本錢耗光了,後幾代還可再從頭積攢起。因之人世,在檻內奮鬥,才是人生常態。離開常態,去作什麼檻外人,對家族不負責任,對自己放任自流,充其量成個令人側目的畸零人,究竟有何意趣?你素日中那妙玉等的奇談怪論毒害太深,今日一打躉的給你個棒喝,你再執迷不悟,可真真傷透我的心了!”寶玉道:“你何必傷心。你跟我在一起,若去掉這些個仕途經濟的想法,豈不是很可快活嗎?我一不干涉朝政,二不忤逆倫常,三不勾心鬥角,四不暴躁乖戾,只不過是由著性子活罷了,這樣的日子,得享一天是一天,你若能跟我一樣想法,一樣活法,開心還來不及呢,那裡傷心去!”寶釵嘆道:“你當我自來如此?小時候,何嘗不曾任由性子活著,只管一味嬉戲?你知道,我父親原去的早,哥哥又不成材,守著寡母,焉能再撒嬌使性?原也身熱心熱難耐,多虧那和尚,給了個海上方,炮製出足夠一輩子的冷香丸,不時吞服,方冷靜下來,懂得人之一生,不能由著性情,須約束性情。你看人世間多少悲慘事,皆因任性戀情而生,又有多少事,竟因能夠馭性斂情,而峰迴路轉、化危為安的。你總願我跟你一樣,我卻總盼你跟我同心。只是雖然咱們天天身子很近,心卻似越來越遠。也不多說了,只再問你一句,知不知我為的倒不是我自己,乃是你好?”寶玉也嘆道:“深知如此。只是你的那個好,我卻不能也認作好,如此奈何?”
麝月過去跟他們說:“該吃飯了,冬日涼得更快,且趁溫。”二人方去吃飯。剛吃罷飯,薛蝌來了,眉頭緊皺。寶釵忙問:“媽媽可好?”薛蝌道:“好。”寶釵又問:“嫂子、妹妹可好?”
薛蝌道:“都好。”寶釵因笑道:“你唬我一跳。都好,你怎麼烏黢個臉!”薛蝌道:“篆兒跑門”,寶釵一時不明白他說的是誰。寶玉記得,道:“那不是岫煙的丫頭嗎?”麝月一旁也回憶起來,道:“可不。他隨邢姑娘到咱們這兒,住園子裡的時候,平姐姐,如今的平二奶奶,丟了那蝦鬚閩,先就疑他沒見過世面,覷空偷了。後來,才發現是我們怡紅院的墜兒。只是他如今可怎麼跑了?”寶釵想起來,道:“原來說的他。你只拽兒拽兒的,只當說那鞋拔子哩!”薛蝌道:“你嫂子可不跟對那鞋拔子一樣對付他,鞋拔子時時吊在鞋櫃子邊上,你嫂子時時讓他坐在窗前繡架前,今兒個下午眼錯不見,就找不著他了!一直尋到大門外,外頭戳在巷口賣糖豬兒的貨郎說,是從我們那門裡,出來個挎包袱的姑娘,到巷口跟一個候著的小廝,兩人對臉一笑,就跑出去了。這不是私奔了嗎?你嫂子待他一向不薄,跟你嫂子到咱們薛家以後,上下誰也沒虧待他呀,卻不曾想行出這般不雅之事!”寶釵聽了笑遒:“我當出了多大的事兒,原不過是丫頭私奔,咱們歷年來看過的那樣戲文還少嗎?小姐還後花園私訂終身呢,私奔的更不少。只當咱們家演了折戲。原有那話:臺上小人間,人間大戲臺。那篆兒到年紀了,春情發動,雖行為不雅,究竟也不是什麼大罪過,你跟媽和嫂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