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南星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先是回到了家裡,旋轉樓梯下方,鋼琴聲悠揚。
青年正肆意彈奏著,身邊充斥親人們絡繹不絕的讚賞,那是剛剛十五歲的他,稚嫩清澈。
“真有天賦,將來一定是位出色的鋼琴家,和他媽媽一樣……”
一眨眼,青年身量高了些,眉眼愈發成熟。
但微長的睫毛下方總是掩著一片陰影。
“我想……留在本市念大學。”十八歲的他第一次向親人表明自己的意願。
但一道不容置喙的語氣,替他做好了一切決定:“出國,學大提琴。”
於是樂譜和手記被收入儲物間,上了鎖,飛機落地轟鳴。
一年兩次的假期,一年一次的生日……
週而復始地在兩地往返。
家人溫潤的嗓音說:“星星,你要為自己的前途考慮。你不是小孩子了,聽話,好嗎?”
他張了張嘴,除了抿唇顫抖,發不出任何聲音:“我……”
又是一道刺耳的責備:“上不了檯面!”
“嘭——”
承載的理想重重摔在大理石地面,支離破碎。
……
“太陽曬屁/股了,他怎麼還在睡呀?比小眼鏡還懶。”
“我才不懶!”
“那為什麼我早上來的時候,看見你還鑽在被窩裡?”
“那是、那是因為……”
小孩間一對一幼稚地拌嘴,嘰嘰喳喳,聒噪得像搖滾樂裡胡亂舞動的鼓點。
岑黎拿著繳費單回來,就見兩個半人高的小屁孩趴在溫南星床頭,其中一個戴圓框眼鏡的小男孩也穿著病號服。
“幹嘛呢,回自己床上。”他胳膊一抬,拎小雞似的將兩人甩到隔壁床。
旁邊的小女孩打小報告:“就是他不聽話,自己下床的!”
小眼鏡掙扎著叫囂:“放開窩放開窩!”
溫南星動了動眼珠,眼皮千斤重似的,睜不開,以為還在夢裡,意識迷迷糊糊,只能聽個響。
費勁地睜開酸澀的眼睛,他正想撐著手起身,腳邊的腫脹痛感讓他禁不住“嘶”了一聲,這一聲引得小眼鏡莫名閉了嘴,從臂彎的桎梏下探出圓滾滾的腦袋看他。
岑黎也偏頭:“醒了?”
從稱不上美夢的夢境中驚醒,溫南星愣愣地“嗯”了聲,眼神還有點呆滯,就聽他半調侃:“你可真能睡。”
“……”
溫南星抬眼朝著牆上的掛鐘看去。
才十點多。
往常倒時差,他能從晚上七點睡到次日晚上七點。
喊都喊不醒。
“還好吧。”溫南星如實說。
岑黎:“……”
他可是奔波了一晚上,又是被隊裡叫去複述,又是被警察叫去喝茶,這人睡得倒香。
突然間的沉默,兩人大眼瞪小眼。
腳踝上的異物感難以忽視,溫南星這才想起來自己為什麼在醫院。
賞了個景,賠了條腿。
“昨天……”他剛要起個頭,手裡卻先落入一個溫實的軟物。
兩個包子,一顆雞蛋,燙呼呼的。
“醫院的早飯,將就吃。”
岑黎說罷,一旁的兩個小孩又開始吵鬧:“雪糕雪糕!說好的雪糕!”
“……”岑黎額邊青筋狂跳。
架不住先前答應了這倆小鬼,不過把雪糕遞過去前,他先附了條件:“玩會兒飛行棋,不準大聲說話了。”
兩小鬼挨個“哦”了聲,世界清淨了。
溫南星咬了口熱包子,感覺有點微妙。
察覺到溫南星的視線,岑黎以為他在好奇,於是解釋道:“腦袋圓圓的叫小眼鏡,旁邊是他小夥伴。”
“生病都活蹦亂跳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醫院是他家。”
溫南星懵了一下,“啊”了聲,望向小眼鏡捧著手裡的雪糕歡天喜地,他心情複雜:“他……得的什麼症?”
“嗯?”
看青年茫然又糾結,一副沒睡醒頭髮還翹著的樣,岑黎頓了下,這才反應過來對方是誤會什麼了,忍不住笑:“想什麼呢,就是貪玩,玩滑輪把自己腿摔折了。”
……啊?
溫南星看了眼自己腫成大饅頭的腿,再看了眼同自己如出一轍瘸腿的小男孩……
區別是小男孩腿上多一塊鋼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