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有仇嗎?胳膊疼……”姚期放開他,倚牆站著,低垂的眉眼上覆著一層薄冰。本來就空曠的大廳一時靜默下來,鬼魅橫生。隨著“砰”的一聲巨響窗外菸火平地而起炸得滿空絢爛。倚在牆邊的人淡淡開口道: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時刻了,現在空氣質量管控那麼嚴,沒想到這個習慣居然還儲存著。說著,便邁步走向院子,何歡在他身後頓了一下,然後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院子裡李阿姨正在指揮幾個年輕人放煙花,江河混在他們中間笑著鬧著對不遠處的自己老闆視而不見。引信燃到盡頭,火光便伴著呲呲的聲響衝上天空,絢爛奪目。何歡站在階下,站在陰影裡,回望處在光下的姚期,心中莫名生出些名為“莊嚴”的感覺來。彷彿自己此刻正處在世紀末,正與萬萬人一起感傷舊世紀的逝去和新世紀的到來。同時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將行往何方。遺憾的是,他在看清自己想要的目的地的同時,也看清了兩個定點之間的距離。魔鬼和天使之間的距離。即便只有一寸,也足夠他終其一生。那是十月裡的黃昏,天空剛剛落了雨,又短暫放晴,只出現了片刻的陽光把地面曬得半乾,空氣溼漉漉的。姚期站在階上看著院子裡熱鬧歡騰的一群人,默然無聲。何歡古井一般的心忽然泛起一層漣漪,儘管只有片刻波瀾,但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對溫情生出了渴望。心中關於信仰的天平正從鬼的那端傾斜向神的那端。母親找到了值得愛的人,他也在成長,一片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模樣,算是幸福吧。算是吧。晚上回房間,何歡在寫字檯前將自己的書都整理好,收進書包。正要關窗,就看見一隻紙飛機飄飄乎乎地飛過來,最後準確無誤地飛進房間來。撿起來,上面有字。他疑惑地望向窗外企圖尋找紙飛機的來源,剛好看到江河在對面的五層向自己招手。展平紙頁,上面寫:剛剛敲門你不理我就只好試試從老闆的房間扔飛機了。新買的圍巾我掛在把手上了,記得拿回去。末了,是一張誇張的鬼臉。何歡拿著紙頁感覺額角突突直跳,轉念又想:難道他扔紙飛機就這麼準?往窗外一看,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是想多了,花圃裡,已經凋零的花枝上白白的一片全都是紙飛機……他扶額,替負責清掃的人感覺生氣,特別生氣,異常生氣,宇宙超級無敵生氣。五樓上,江河正雀躍著,為自己居然能扔進去高興得快要上天,一旁的姚期安靜望著下面忽然拉上窗簾的窗戶很久都沒動。夜色在他面前徐徐展開,將他整個人罩在陰影裡,看不清楚表情。 那一年,何歡剛升初二,因為母親新婚搬了家又因為搬家轉了學。整日裡忙著認識新老師新同學忙著適應新生活,試著把一團亂麻的日子整理到一絲不苟的狀態。很快,姚家老宅和那個雙眸含冰的人便被遺忘到了腦後,即便偶爾想起,面目也已經模糊不清。第二年回老宅,他心中是含了隱隱的期待的,期待把那副清冷的面目重新撿拾起來,只不過現實給他當頭棒喝,期待落了空。本該遇到的人正遠在歐洲出差。何歡以為他作為姚家二少爺缺席家庭聚會必然會遭到責備,但事實上並沒有。人群泱泱幾百人卻無一人將他提起。他忽然就理解了去年今日,那人的冷淡態度究竟從何而來。唯一的收穫是,何歡作為第三代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姚家老爺子。老人已經很年邁了,步伐也已不那麼矯健,站著的時候需要把全身三分之一的重量都壓到柺杖上。只有一雙晶亮的雙眸還帶著年輕時的鋒芒。何歡到的時候,老人正坐在輪椅上,接受幾個晚輩奉茶。遠遠看見他們過來,顫巍巍地衝何歡招手,說,老姚家難得明亮的一雙眼睛呀。何歡拿過杯子,洗茶倒茶一氣呵成,誠懇笑著,恭謹地遞上自己的那一杯。老人沒有接茶,而是輕輕撫上了他的手背,說,姚家的光不滅,起碼百年之內不會滅。然後擺了擺手,讓管家推著自己走了。關於輩分的那兩個字堵在何歡喉頭幾次險些就要衝出來,但直到老人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他依舊什麼都沒有說出口。母親在旁邊從他細微顫抖的手裡把茶杯接過。姚宇摸摸他的頭,把他攬在身邊,說,父親一向疾言厲色,會有今日言行想必是十分喜歡你。何歡感覺自己溺在家人十二萬分的善意裡,差一點點就要看不分明愛憎的界限。真的,只差一點點。那天晚上,他又住回了去年住過的房間,睡前拉開窗向上望,不自主地就想看向五樓的那扇窗。黑洞洞的視窗給了何歡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夢裡,有一雙寬大的微涼的手穿過他的髮絲,耐心又溫柔地哄他入睡。小小的他就那樣緊緊抓著那人的指節,睡著在那雙大手上。“真是個小懶豬。”有人嗔他。何歡一邊耍賴一邊抬頭,正撞上一雙清冷的眸。夜風微涼,一縷縷吹入夢鄉。他翻了個身,逐漸清醒過來,然後盯著空洞的夜許久沒有動作。若是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