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只是找你說說話。問問近況。”何歡捏了捏眉心然後開始有意無意地瞥向窗外,他甚至還能漫無邊際地想,祖國北疆正有多少房屋被大雪壓倒,而處在南方的人們還穿著短衫短褲。“奶奶前段時間去世了,她生前想見你,你有時間去獻一束花吧。”何意坤秉承的,是普通家長都有的寬容態度,所用的,是一副慈善溫和的面孔。但這份溫柔態度畢竟缺席了那麼多年,如今再看,難免有些違和。但何歡已經怕了。“何”之一姓於他而言不是溫暖,而是擺脫不掉的夢魘。姚期過來的時候兩個人正處於針鋒相對劍拔弩張的狀態。何歡從已經模糊的車窗看過去,看到姚期連傘都沒拿匆匆走進大廳片刻之後又匆匆走出來。何歡開啟車門,倚門站著,一動不動地看著姚期。他來了,他才敢疲憊,才敢脆弱。本來準備回自己車裡的姚期回頭,映入眼簾的就是何歡淋雨的身影。他回身拿過助理手中的備用傘,疾步走向何歡,在他頭頂撐起一片天。何意坤坐在車裡,目光晦暗不明。許久後放鬆了剎車緩緩駛離。“不想見就別勉強自己了,看著反而不開心。”何歡決然站著,像一棵松,目光聚焦在不遠處的車上紋絲未動。他說,我得記得他的臉。不能忘。姚期伸手,從背後環住何歡,用手掌擋住他的眼睛,說,何苦為難自己。何歡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如果我說把人間想象地太美好是種罪孽而一味地勸人向善更是助紂為虐,你同意嗎?人心惡毒。姚期回答。壓在心上的大山頃刻間土崩瓦解,有溫熱的液體順著姚期的指縫緩緩滑落。姚期一直想知道深埋何歡心底的荊棘的根在哪裡。其實他要的不過是認同而已,在全世界都認為他莫名其妙心思狠毒的時候有人告訴他,你沒錯,錯的不是你,有些人的確終生不可原諒。那年戴城氣溫急降,窗外陰雨不歇,一場又一場春雨下來涼意比大雪封山的隆冬更甚。姚期怕何歡腿上的傷因為受涼落下病根就整日裡拉著他窩在家裡看相聲看電影,眼睛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就嘗試體會一把當年生產力落後時聽廣播的樂趣。姚期裹緊毛巾被,往沙發的角落裡縮了縮,隨口說道,瑤城大學文學院有一個副教授好像因為撰書不實涉嫌誤導大眾造謠生事被提起上訴了。他只說有一個教授,但何歡知道他口中的人是何意坤。“關係內部權力傾軋,總有人要被推出來。”“不想主導事情的走向嗎,看著利益場風起雲湧總不如自己上手參與,只要簽了那份抽屜裡的合同,整個姚家任你差遣。”何歡笑,忍不住問,包括你嗎?姚期看著他,目光灼灼地道,你差遣我,不需要什麼合同。和那天在酒店裡發表中二言論時還是一個論調,但眼前人裹著被子頭髮蓬亂,沒有任何氣質任何風度可講,從他身上已經基本找不到半年前在酒店裡篤定開口說“留在我身邊是你的命運”時的影子。“看我幹什麼?”姚期注意到他的目光,愜意哼著的歌曲忽然不哼了,後背毛毛的。何歡嫌棄地將手裡的靠枕扔過去,作思考狀道,我在想啊,姚家主業為什麼會想要留到我手上呢?是不是因為你這一脈很難延續。姚期整個人滯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去,惡狠狠地道,我這一脈是不是很難延續我想你是不願知道得太詳細的。“那……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是醫生不敢說而其他人不忍心呢?”“不會,這種小機率事件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姚期只當他在開玩笑,結果何歡正襟危坐地看著他,問,為什麼不可能?萬事皆有可能。姚期仔細地打量了何歡片刻,露出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試探著開口問,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了?何歡看著他認真的表情嘴角一直不住地上揚,只能擺擺手,說,沒,我只是假設一種可能。姚期滿足他的玩心,隨後笑了一下,說,你說的沒錯,從我心心念念只想著應該怎麼得到你的時候開始我就註定了要斷子絕孫。 真正撞上何意坤是在一個畫展上。畫展並不火爆卻也不算小眾,現場人流完美地契合了場地大小。有一幅畫角度刁鑽色彩豐富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吸引力。美中不足的是,好像沒人能看懂上面畫了什麼。因而它被掛在角落裡,無人問津。何歡繞了一圈又回到畫前,一步一步慢慢退開才發現牆上掛的是一朵花,以怪異的角度與藤蔓糾結纏繞在一起。明明是一向用來塑造空靈感的淺藍色,在這幅畫裡卻有了別樣的演繹,讓人憑空感覺到決然冷意。“喜歡嗎?”一道陌生的聲音傳來,何歡回頭,看到一箇中歐混血的男孩子。何歡無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剛剛在門口領的紀念品玩偶,片刻後說,我猜你是今天的主角。來人笑,開口是純正的普通話,他說,該誇你好眼力。還是該說我們惺惺相惜。他指著地上的一條線,說,這幅畫不是最受歡迎的那幅,但絕對是我自己最喜歡的一幅,所以我專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