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現在是上班時間,就算扯開嗓子吼也未必有幾個人能聽見。何意坤雙手環住冒著嫋嫋熱氣的茶杯,看著何歡,將一切娓娓道來。他說,二十年前忽然有兩個陌生人說要借宿,只是一晚,你媽媽就沒多想把樓上那套房子的鑰匙交了出去。誰也沒想到,他們會潛入鄰居家偷竊,被發現之後激情殺人。一家五口,只剩下一個襁褓裡的孩子。何歡定定地看著長桌對面的人,有些茫然。就像一個觀眾,坐在臺下,怎麼也想不明白臺上情節跌宕起伏的故事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半晌,何意坤才終於又開口說,小歡,你是生在大西北黃土高坡上的清秀少年。不是瑤城,也不是戴城。何歡剛出生的時候經歷過一場殺人事件,骨肉至親全部喪生,如果他當時也死於意外災難,這一生想必會容易許多。但他沒有。二十年,他養在間接殺親兇手家裡,因其歡喜而歡喜因其悲傷而悲傷,用小小的瘦弱的肩膀承擔起對方所有愛恨,卻原來,是這樣的真相。如果沒有這許多年的養育之恩,提起這份無心之失,何歡多多少少都是會恨的,但是現在,母親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何歡忽然就不知道應該抱有什麼態度了。為了一份說不上來的愧疚,兩個事業美滿婚姻幸福的人竟然就真的沒要孩子。甚至,為了一個後來者與本來相愛的伴侶背道而馳。如果當初沒有那場意外或者他們沒有選擇領養何歡,到今天,想必又是另一副光景吧。良久,何意坤說,小歡,瑤城大學的秋菊開了,你有時間就回來看看。言至於此,已經到了可說範圍的極限。何歡看了看窗外,起身說,要登機了,別誤了飛機。他手裡拉著一個大行李箱,滾輪和地板摩擦咯噔亂響,每一步都像踏進泥沼裡一樣沉重。“小歡。”身後有人喊他,何歡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我是父親,只要你承認,永遠都是。如果……你當我作仇人,心懷怨恨,我也都……”何耀華大概還沒說完,但何歡已經走出了茶館,背影是成年男子獨有的堅毅,腳步卻不像來時那樣輕鬆堅定。坐在長椅上候機的時候何歡拿出手機來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給姚期發了資訊,問,在幹嗎?片刻之後收到回覆,說,買了兩盆花,準備搬回家去。何歡盯著螢幕看了半晌,息屏,把手機放回了口袋裡。把行李放去託運又拿著登機牌準備登機,何歡遠遠地望著那個被姚期貼得花花綠綠的行李箱,不動聲色地嘆氣。結果腳步還沒動就被人扳著肩膀拉回來,禁錮在懷中深深吻住。一口氣還沒嘆完就硬生生憋了回去。那天在戴城機場,很多人都看見有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急匆匆跑進了大廳抱住了另一個男人,他們不懼世俗眼光擁抱在一起,彷彿不能被任何東西分離。何歡的後腰被攬著,整個人緊緊貼在姚期身上,肺裡的空氣被悉數搶走。但他沒有反抗,而是反手抱住了姚期,等他發洩夠了,才將人推開,說,這麼大人了,怎麼老是像個孩子一樣容易衝動。再衝動也沒人給你過兒童節。姚期沒理會他的調侃,而是伸手,輕輕擦掉他唇邊晶亮的一絲唾液,帶著深深的怨憤質問道,要出門為什麼不告訴我,連家裡的飛機都不坐,是不是又想逃開我?何歡平靜地看著他,無奈道,時間太趕,航線審批需要時間。“每次遇到什麼問題你就要從我身邊逃開。想著自己可以一個人解決,等一切風平浪靜了再回來我身邊。如果是這樣還要我幹嘛,給你當負擔嗎?”何歡匆忙間抓住他一隻手腕,示意他小聲點,別人都聽見了。但姚期不管,自顧自地說,我什麼時候有把你丟下自己去硬抗著讓你一個人對著手機瞎擔心嗎?何歡自覺心虛,但還是小聲反駁,說,這麼多年,你有遇到過解決不了的事情,需要我分擔嗎?姚期脫口而出,道,那倒是沒有。何歡臉上心虛的笑容變得僵硬,壓了壓情緒,說,誤機了。姚期的意外出現導致何歡誤機,打亂了他南行的計劃。最終一個人獨行改成了兩個人結伴,飛機改成了火車。姚期一隻手拉著箱子一隻手拉著何歡,說,既然你放不下,想去看看嫂嫂身死的地方。我陪你,陪著你體會人生每一步的孤獨,讓你往後回憶起來最難忘的孤獨裡每一刻都有我。姚期還是姚期,肉麻且堅定。何歡卻人生 往南的列車上,整節車廂只有零星幾人,何歡一直端坐著,沒有絲毫睡意。姚期從他行李箱中翻出來一本生物專業的書籍,研究了好多天熬壞了眼睛也沒研究出一個所以然。一臉懵逼的時候不禁想起那隻被何歡帶著去追他的天堂鳳蝶,轉頭問何歡,我意外收的那隻綠色蝴蝶好不好看?和你上次帶著的那隻像吧。何歡的目光專注在手裡的kdle上眼睛都沒抬一下,淡淡道,那是愛神鳳蝶,不是一個品種。姚期悻悻,但還是不死心地說,長得那麼像,你居然能分辨出來。何歡還是看著電子書,嘴角卻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