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話不多的他一直滔滔不絕,直到最後無話可說才狀似無意地問,瑤城大學教授撰書不實案怎麼判的?“兩年,緩期也是兩年。”一直緊繃著神經的何歡好像無聲地鬆了一口氣,但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彷彿結果本該如此。導航忽然提示說,回戴城最近的那條高速上發生連環車禍,將近十輛車撞在一起現場堵了個水洩不通。他們只能臨時變道從路口擦進旁邊的小村鎮裡。那時天已全黑,路上沒有一個行人,只有遠處村落裡有零星幾束光。遠光燈的照射下姚期忽然看見前方路中央橫著兩根巨木,再過去則是和來時一樣平坦的路途。“是誰這麼缺德在馬路中間放路障?前面修路嗎?不會這麼倒黴吧。”他一邊說著一邊就要下車檢視,不想被何歡一把拉住了胳膊。“別下去。”車裡雖然開著燈但光線並不好,何歡的臉色看上去卻比平時要白上幾分。即便是面對由衷討厭的何家他也很少這麼失態過,姚期忽然覺得驚奇。他安心靠回座位上,笑著回頭對何歡說,這麼多年都沒見你低頭沒見你懇求過誰,沒想到小歡居然也有害怕的時候,長見識呀。末了,還不忘補充一句,說,怎麼?黑燈瞎火的怕遇見劫色的呀?他臉上戲謔難掩而何歡卻彷彿沒看見一般揚了揚下巴,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如今世道太平,拋去你姚家二少爺的身份不談,單說我們兩個青壯年,就算是走夜路也沒什麼好怕的。姚期揚揚眉,不置可否。何歡沒看見一般繼續道,如果今天下車了,等待我們的或許就是整個村子的人,不把衣服扒了都走不了。這種事情又求助無門,報案說自己被劫持了警察也不會信你,從姚家往過叫人手就算是用直升機怎麼都得半小時,半個小時做什麼都夠了。姚期終於收起玩笑的表情,問,小歡,你是不是遇到過?何歡放下戒備,略帶著無奈地看著他,說,有時候覺得你在社會頂層生活久了就像住在世外桃源一樣,對外物一無所知。從小就什麼都不缺的人根本不瞭解飢腸轆轆的生活,自然也就不會了解掠奪的憎恨的人之本性,放棄掠奪放棄憎恨就等於身前身後全部變成空白的人之本性。姚期的臉近在咫尺,何歡微微側身別過頭去避開對方灼熱的呼吸。沉聲問,怎麼還不走?就在何歡越來越無所適從再繼續下去寧願下車面對暴民的時候姚期好像才終於看夠了,散漫地收回目光倒車往回走。他說,不管你以前承受過什麼,往後準備承擔什麼,我通通都包容。這一點我相信別人做不到,也沒能力做到。何歡看著前方的路和暫時性失聰一樣沒有絲毫反應。但後面的一路他都沒有再說話證明他一字一句其實聽得清清楚楚。他想過自己將來可能會和人結婚,然後生一個可愛的寶寶,生活不必要多麼波瀾壯闊,平平淡淡就好。他還想過自己這輩子或許都難以容忍另一個人完全闖入自己的人生,那麼一個人生活也沒什麼不好。殷超表白的時候他甚至想過自己將來喜歡的如果是個男孩子也一定要對他好,以彌補這個世界對同性戀的種種不公。他幾乎想過所有可能,卻獨獨沒想過是姚期。不是因為不接受男生,也不是因為不接受熟人甚至不是因為不來電沒感覺,他只是覺得姚期這樣一個各種條件都能符合最苛刻的擇偶標準的人就應該有一個同樣生活在童話裡的女生來和他門當戶對。當晚他們住在一個高速路旁的小旅館裡, 家裡資本堆積成山不知道該如何花費的姚期緊跟著何歡的步伐開始進軍慈善領域。實地考察的時候他懷著笑對何歡說,考慮好了嗎?抽屜裡的那份兒合同要不要籤,只要簽了以後面對很多事情的時候就不用束手束腳的,捐給福利院的資金就能翻倍,千倍乃至萬倍。何歡微不可察地點頭,然後抿了抿唇說,再給我點時間,我自己也可以。無論從什麼角度說,自己得來的東西和接受別人的好意始終都有區別。只不過,總有人能堅守底線放著現成的不要非要選擇自己奮鬥,何歡就是裡面最倔強的那一個。姚期看著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想了一會兒後說,我給你介紹幾個客戶吧。拒絕資本是正義拒絕人脈可就是犯傻了。何歡回敬他一個同樣無奈的表情,但是到底沒有拒絕。那時春寒還未退,走出大廳時涼意撲面而來。姚期想都沒想幾乎是本能地把掛在肩上的大衣拿下來要披到何歡身上,卻被何歡閃身避過。領先他兩步的人腳步忽然停住,下定決心一般問,叔叔,我一直在盡力讓你我之間回到從前,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