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歡,你是真的恨我,才會想要在無數雙強拉著的手裡掙脫。他想。中間,何意坤來過一次,僵直著身子站在病床前沉默了很久,直到後來唇齒翕動,隱隱可以聽到他說,你不是無往不勝嗎?不是什麼都能解決嗎?不是算無遺漏嗎?你起來啊!躺在床上的何歡不為所動一張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如果不是身旁的精密儀器正以每小時幾萬人民幣的速度喪心病狂地消耗資本,僅憑何歡安靜的側臉,幾乎就要讓人以為他只是陷入了淺眠,以此來無聲對抗自己強悍的暴怒的父親。過了很久,直到何意坤把該說的都說盡了重度昏迷的人還是沒有絲毫要甦醒的跡象。強硬了半生抵抗了半生的大學教授就這樣一點點跪了下去,帶著薄繭的手掌輕輕撫過何歡的眉眼。他就這麼怔怔地看著,看著看著眼淚就突然決堤。他是他的骨肉啊,身體裡洶湧著同樣的血液。而今,他就親眼看著這相同的血液幾乎從何歡身體裡流出流了個乾乾淨淨。“頂著保外就醫的名頭連夜跑過來就是為了確定自己兒子是不是真的死了嗎?你缺席了他的大半個人生,如今又何必假惺惺裝出一副慈父面孔。”姚期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倚著門站著。記憶裡永遠意氣風發咄咄逼人的他彷彿幾天時間就老了十歲,英朗的眉闊更加深邃,滿身的風雪。“姚二少爺,我不知道你對小歡究竟存了一種什麼樣的想法,但我希望你放過他好嗎?只要你放過他,什麼條件都可以談。”姚期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幾乎本能地要揚眉笑他,但隨即又放棄了,眼底的狠厲一閃而過,然後他問,二十年前,三月十七,不知何教授還有印象嗎?當時您在哪?何意坤整個人一怔,嘴角忽然輕輕地扯了一下,目光中盈滿了嘲諷,他說,在哪又如何?追到二十年前又如何?這是人禍也是天災根本無從可查無從定罪。就像這場車禍,放錯位置的警示牌,巧合的時間巧合的反光讓駕駛員看不清路途,姚總,即便你手可通天又當如何?姚期皺著眉,輕輕側身用還算健全的右手揉了揉太陽穴,那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存在於他剛強的個人表現之外,對他而言如此明顯的疲態並不常見。幾秒之後他回頭看了看何歡,說,只要他這次願意醒來再看我一眼,這個世界就不能把他如何。“誰說”“我說的。”姚期邁步走進去,江河在他身後躬身做出一個“請”的手勢。何耀華頓了頓,說,我在高牆之內等你的訊息。明媚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照在病床前形成斑駁的光影。姚期坐在看護椅裡整個瘦了兩圈不止。但他的腰背卻挺得筆直,全然不像剛剛經歷過車禍並大病了的人。何歡扎著吊瓶的那隻手被他輕輕握著,輕柔而不容拒絕地傳送體溫。許久,他扯起嘴角苦笑道,那麼好看一雙手卻滿是針眼,你再不醒來這具身體就毀損地差不多了。抬頭看,何歡依舊緊閉雙眼全無反應,姚期隨即又給自己找補道,如果你今天不想醒來也沒關係,但明天一定要重新考慮這個問題,重新考慮要不要給我機會讓我從頭再愛你一次。至於身體經不住消耗的問題,我不會嫌棄的,我可以帶著你去做復健,實在不行我們可以換腦,是不是?黑夜逐漸來臨,那低低的充滿眷戀溫柔的聲音逐漸變輕,隨即半個身子隱在黑夜裡的人趴在病床邊緣逐漸睡去。沉睡了很久的人十幾天來第一次有了自主的生理反應,他的睫毛顫了顫,感覺左手正被重物壓著本能地想要抽離,掙了掙,徒勞無功。又掙了掙,還是沒有反應。許久後,何歡睜開眼睛,就著如水夜色適應了一下甦醒的感覺。意識迴歸,他回頭,終於看清趴在身旁的大個子是誰。他輕輕地笑了一下,手掌覆蓋上姚期毛茸茸的頭頂。等姚期因為睡姿彆扭難受到醒來的時候何歡已經望著空洞的夜色把兩個人將來五十年的規劃都想好了。察覺到身旁的人醒來,何歡輕輕說,退休以後,我們就在家裡養一隻狗一隻貓,然後帶著它們去周遊世界。姚期尚不清醒的大腦驀然接收到這樣一句,第一反應是茫然第二反應是像見鬼一樣衝出去把燈開啟,然後難以置信地看著何歡。他瘦了,風雪難摧的面容上滿是憔悴,向來無懈可擊的表情而今滿是破綻,甚至,硬挺的眉目間有了細微的皺紋。他已經不年輕了,三十三歲,為了等他的少年長大已經熬成了大叔。何歡柔軟地笑,向他伸出手去,輕聲念:大叔。姚期扯起嘴角難看地笑了一下,然後雙手抬起遮住了發紅的眼眶。他頹然倚在牆邊很久都沒有靠近何歡。“我去給你找點吃的。”姚期幾乎是逃也似的推開門,然後被何歡叫住,回頭,病床上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掙扎著坐起來了,靠著枕頭看他,但笑不語。姚期搖了搖頭,滿眼都是無奈的寵溺。病房外長夜寂靜整座城市都在沉睡,姚期卻怎麼也睡不著了趴在何歡腿上低聲絮語。“小歡,這幾天”“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