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將懷中小不點交由木蘭抱著,隨即她思量一番,見四下再無外人,才沒忍住疑惑,低聲問道:“央央,你為何……不審肅王,直接判罪?不假思索並非是你所為之事。”此事回想起來,諸多疑點,要說施弘逸賊心不死,始終意圖奪位,也不該這麼晚才有動作。何況,一杯毒酒能幹什麼?這般雕蟲小技,即便是年僅五歲的施紹,亦最是不屑用這等伎倆,惶論城府深沉、神機妙算的施弘逸。千思百慮,終有一疏。漫不經心挑弄她耳側珍珠耳墜,引得她蠢蠢欲動。施羨魚閃過一抹輕快笑意,仍是沉聲肅色:“三娘,別動。”撩撥得心滿意足了,這才收手,攬過她的肩:“此事出自沉香手筆。”文宛夢心下微微一驚。不論如何,施媛媛在她心中,始終是位生性良善的小姑娘。然而,如今想來,月啼宮覆滅,似乎非是因薛家於承寧作惡多端,引起民怨,而施媛媛為民除害、大義滅親這般簡單。“這是……央央,你難道容得下她為非作歹?”思及此處,文宛夢便已臉色略沉,她半生流離,早已厭倦了明爭暗鬥。自知人命可貴,施弘逸雖囚她近三年,卻也於她有施飯救命之恩,若能改邪歸正,自然是極好。施羨魚只瞥了她一眼,便知她在想些什麼,雖心生不悅,卻只能憋著,不好對她發作。故而,語氣亦然冷硬些許:“為何要阻止?她想做的事,恰好是我要做的事。借刀殺人,豈不是一舉兩得?”並非不知她對旁人一貫冷酷,而是不想她生出心魔,自損自擾。文宛夢被她氣得一噎,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你……到如今,還要把弄權術,算計人心嗎?論權勢,這天下又有誰能與你相提並論?”“罷了。三娘,你終究是不懂我,亦不信我。”欲言又止,施羨魚張了張口,幾度嚥下即將衝口而出的話語,最終又吞回肚子裡去。壓下那點鬱悶怒意,她扭頭拂袖而去,扔下不明所以的三人面面相覷。總覺得對方有什麼事兒瞞著自己不說,文宛夢煩躁地抬手想揉揉腦袋,卻摸到滿手髮釵,默默地把手收了回來。要不是為了她,誰願意呆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關心她一兩句,倒還討了個臉色。媽的,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皇后娘娘今天很委屈。……定封,城西。施弘逸的屍身輾轉落入施媛媛手中,市井坊間皆在傳言,沉香長公主為人公正,曾大義滅親,親手誅殺摯友薛氏。這回,施弘逸這般十惡不赦,企圖弒君謀位之人落入她手中,定是沒什麼好結果了。秋,太乙七年八月末。枯屍高懸於城牆之上,偶有涼風拂過,帶來陣陣腥氣,教人直欲作嘔。多虧血早流乾了,天氣涼爽,屍身方未多有腐臭。月華流轉,似是含羞的美人,被瞧得不好意思了,遂藉雲朵掩去身影。烏雲蔽月,花魁旒煙難得一襲正裝,將發綰成婦人髻,登上芳華臺,與那死不瞑目的屍首遙遙相望。終是拂袖紗舞,縱身躍下高樓,青碧漫山,細雨紛飛,一道白衣身影如同墮天仙鶴,疾速從高樓墮下。縱是十惡不赦,亦未曾想過害她半分。“主子,旒煙這就來侍奉您了。黃泉路不好走,您且走慢些,稍等一會兒,可好?”不曾料,竟以這種方式,了此殘生。口鼻湧出腥甜,冰冷青石板磚被她的血所濡溼,混合著雨水,額角流下溫熱的血,模糊了視野,化作一片茫茫血色。她想,她一定會死得很難看。生前最是注重儀表,身死之後,卻管不上這些瑣事了,好歹是死得痛快些。青石階上蔓開一大片血海棠,她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苟延殘喘,這些年來,如何算計人心、步步為營的一切,恍若走馬燈般在腦海閃現。真情也好,假意也罷,最終停留在眼前的,竟是少時回憶。主子,好疼啊。天仙樓那名喚“采薇”的包間內,香甜軟糯的糕點已放涼了,遲遲等不到歸人,或許,再也沒人願意品嚐了。次日,清晨。行人匆匆,城西多是賣脂粉的商家,錢老闆便是其中之一,起了個大清早,本想好好做一番生意,卻被眼前景象嚇得不輕。雙腿僵硬,兩眼發直,竟是跌坐在地,慘叫一聲:“哇啊──救命啊,死人啦!”這一聲嚎得洪亮,不少早起的商家紛紛穿了衣,倒履急步,湊了個熱鬧。有常流連勾欄的風流富賈認出了這身衣裳,驚呼道:“這不是天仙樓的旒煙姑娘嗎?怎麼摔了個稀巴爛?看這樣子,應是昨夜從芳華臺跳下來的?”話一出口,方覺不妥,卻已是遲了,被身側潑辣夫人一把擰住了耳朵。夫人獰笑著把人往屋子裡扯回去:“呵,你倒是把那些煙花女子的名兒記得一清二楚啊?看來沒少砸錢嘛?”“不、不不,好娘子,我沒──”“好啊,好你個敗家窩囊廢,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疼疼疼疼疼疼!娘子,你先放手,放手啊!”“你看老孃今晚非得收拾你不可!”喝罵聲漸漸遠去,板磚上的血跡已然乾涸,有好心人嘆道:“原是天仙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