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上一共七個姑娘,有的在湖邊彎腰玩水,酥胸半露,有的站在水中,把裙子撩到腿根,有的乾脆敞開襟口潑水,解著裙帶玩鬧,各個神態嫵媚誘人。
“……”蘇傾盯著畫面,臉無聲地紅到了耳根。
難怪沒有文字,原來是這般只可意會。
盯了足有好幾分鐘,她決定叫一下葉芩,抬頭一看,他仍舊有些佝僂地坐著,長衫背後凸出一對蝴蝶骨,瘦削的手指放在眉骨上,嘴唇微微抿著,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
她猛地注意到他額角生滿了細密的冷汗。
忙去推他:“葉公子?”
他茫然睜開眼,初始時眸光有些渙散,盯著她停了片刻,似乎才凝了神,馬上變作冷淡的不滿:“我叫葉芩。”
他的嘴唇有些發白,鼻樑兩側烏青往下蔓延,臉色慘白,眼下發黑,看起來有點像畫中的癆病鬼。
幼時那一次中毒傷其根本,此後時常頭痛欲裂,以至夜不能寐。
他剛才明明犯病,竟然一聲不吭。
葉芩抬頭一瞥,蘇傾的臉色竟嚇得比他還白:“哪裡不舒服?”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心底掠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他裡煩躁,伸手一壓書頁:“讀哪兒了?”
手指恰好壓在戲水的蜘蛛精白花花的胸脯上,姑娘正衝著畫外人拋媚眼。
二人都看著書頁,又沉默了片刻。
蘇傾聲音細細蔫蔫的:“沒字兒了。”
葉芩抽開手指,上下打量那幅惟妙惟肖的插圖。
如果是自己看到,興許沒有什麼。但是現在身旁還挨著一個人,能嗅見她身上飄來的香氣。
他忽然將那頁紙暴力地撕了下來,疊了個小船放進水裡,伸手一推。
風又捲起他的髮絲,帶著小船去了。
他的語氣忽然柔和了一些:“我沒事。”
蘇傾合上小畫書,不著痕跡地換了個話題:“我聽阿煜說,新式學堂裡不太學古文了,教天文、地理、數學。”
“嗯。”
“五少爺也上新式學堂嗎?”
他橫她一眼:“我叫葉芩。”
蘇傾沒回話,只是低頭笑了一下,眼睛彎起的弧度溫柔含蓄。就好像她什麼都知道,什麼都願意包容。
葉芩仰頭望瀑布,想到的是那一天她低頭扎辮子,那樣一根長而黑的辮子,和被打溼而捲曲的碎髮,貼在細瓷般的脖子上。
新式女學生中正流行的齊耳短髮太激進,不適合她。
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剛才畫上的蜘蛛精那樣溼漉漉的披肩長髮。
少年忽然彎下腰,洩憤似的撿了片石子兒打水漂,石子旋轉入水,又像水蠆那樣跳躍著,蕩起由近及遠的一圈圈漣漪。
“你想上新式學堂?”
蘇傾的食指來回撫摸著紙頁撕裂的斷口,彷彿那是一個粗糙傷口。
她答得很輕快:“不,我就是問問。”
這個時代,無數漩渦同時出現,f鎮看起來不受其擾,但實際上還是隨著時代洪流一併向前。
她很多次看見蘇煜和一個梳著齊耳短髮的小姐一起回家,大家叫她”三小姐”,一個家裡全盤西化的、洋氣時髦的姑娘。她活潑、大方、富有,一舉一動都是眾人眼中的焦點,她代表了另一個全新的世界,吸引著蘇煜的目光,使他感到好奇和仰慕。
而蘇太太和她,小鎮上的金蓮兒、襖裙和長辮,註定是另一個他急於擺脫的陳舊的世界。
遠遠地,賈三將盆抵在腰上過來,那一盆衣服似乎將他麻桿兒一樣的身子楔出個角度,蘇傾迅速站起來接過了盆:“謝謝。”
賈三嬉皮笑臉,雙手合十:“哎呦,蘇小姐客氣。”
“這有個小船。”賈三幹完了活,顯得異常興奮,鬆快的目光四處亂飄,定格在水面漂著的小船上,興致勃勃地撿了起來,拆開一看,臉頓時紅得像猴屁股。
“……五少爺,老爺讓您多讀聖賢書,您……”
葉芩猛地照著他的臉丟了塊石頭,賈三一偏頭,靈巧地閃開了,石塊“撲通”一聲落進水裡。
賈三將小船胡亂揣進褂子兜,扭過頭求救似的大喊:“蘇小姐,明兒還來不?”
蘇傾已經走上了河岸,日頭靠近中午,遠遠地看得見湖面粼粼如灑金,那邊的兩個人都正看著她,表情已經模糊不清。
她笑得很耀眼:“來。”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