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館是中西合璧式的兩層小樓,坐北朝南,寬敞明亮,一層有五六間房子,呈L形分佈,外邊由四米高的厚牆圍出一個小小院落,院中四棵梧桐枝繁葉茂,一晚上就落了滿地的花葉,胡十娭毑起得早,全都掃好了堆放在牆角。
所謂男進女滿(本地做生日的規矩,男人逢九為整生,女人逢十為整生),胡十娭毑今年剛好七十,而胡長寧也剛做完五十大壽,胡十娭毑身體十分好,牙口也不錯,現在還能吃蠶豆,每天顛著小腳跑來跑去,一會都不肯閒著,把個重外孫帶出了猴子般的性子,一天到頭要往外跑,不出門就在地上打滾,只有胡十娭毑哄得住,讓一家人頭疼不已。
胡十娭毑年輕時也算長沙街上的美人,胡十爹過世後她也不過三十出頭,風韻猶存,上門求親的人不斷,來打主意的混混也不少。寡婦門前是非多,她本就不是窩囊的人,乾脆隨身帶把做裁縫的利剪,誰敢亂來二話不說就捅。那些男人到底被她嚇唬住,加上胡十爹知書達理,在街坊鄰居里頗有名望,胡十娭毑既已放出話來守寡,別人也不好強逼。
胡十娭毑kao裁縫手藝把獨子培養出來,還精心挑選了一個溫柔賢淑的學徒,養大後做兒媳婦,多年來家庭和和美美,著實羨煞許多人。
胡長寧面貌端正嚴肅,而胡劉氏總是低眉順眼,面孔柔和得猶如霧裡看花,比起父母,胡家三姐弟倒比較像胡十娭毑,瓜子臉,大眼睛高鼻樑,只是胡湘君線條較為柔和,而雙胞胎多些英氣。街坊鄰居都說,胡小滿橫眉怒目的時候,活拖拖就是第二個胡十娭毑,最不受待見的是細妹子(小女兒)胡湘湘,用胡十娭毑的話說就是讀書讀傻了,最是活潑可愛的年紀,天天捧著詩詞歌賦傷春悲秋,誰看了不煩心。
跟所有老人一樣,胡十娭毑也喜歡伢子(男孩),也並不會太過重男輕女,除了把小時候的雙胞胎當寶,對幾個小輩都是一視同仁,自大孫女拋頭lou面吃了虧,胡十娭毑才開始惱恨起來,總是說胡長寧讓妹子(女孩)進學堂進錯了,一個個都讀成了傻子,要不一心往外跑鬧什麼革命,要不成天躲在書房哭哭啼啼,為古人操心,真是吃飽了撐的。
都說雙胞胎有心靈感應,在胡湘湘和小滿身上體現得尤甚,從一出生,兩人恨不得從早到晚黏在一起,誰也離不得誰,薛君山就把側邊兩個相連的廂房給兩人住,讓兩人嘀咕個夠。
薛君山也算有點孝心,把最敞亮的正房留給胡十娭毑和胡長寧夫妻,平時吃穿用度半點沒有虧待一家人,不然以胡長寧做教書匠的微薄薪水,要養活這一大家子和胡劉氏那邊兩個實在不容易。
小滿從湘湘房間出來,見院子裡仍沒有人,朝姐夫的房間瞥了一眼,也不敢去叫他,信步朝外走,看到牆角堆得高高的梧桐葉子,賊笑兩聲,飛起一腳踢散,還嫌不過癮,跳起來一腳踢向梧桐樹,見又落了滿院的花和葉,這才滿意而去。
院門口蹲著一對石雕臥獅,是薛君山從別家搬來守宅。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手段,小滿苦笑一下,隨手撥弄那銅質門環,還沒玩幾下,只覺背後冷風陣陣,立刻閃身進門,哭笑不得道:“娭毑,一大清早你打我做什麼?”
胡十娭毑打人一貫速戰速決,哪裡會開口。話音未落,笤帚又到了面前,小滿身形一矮險險躲過,趕緊逃命,看到薛君山那間開了點縫,立刻撲了上去,慘叫連連:“姐夫,救命啊!”
門猛地被人拉開,一身筆挺洋服的薛君山邁出一條腿,身體尚在門內,低頭抓著湘君親了一口,隨之將她推進去關上門,腰板一挺,那鐵塔般的身軀立刻顯出幾分咄咄逼人,加上滿臉黝黑,頗有鍾馗的氣勢。小滿躲在他身後,胡十娭毑也不好再追,收起笤帚氣哼哼道:“小小年紀不學好,穿長衫多好看,我給你做那麼多都不穿,每天搞得花裡胡哨,像什麼樣子!”
薛君山笑眯眯道:“娭毑,我今天要見一個喝過洋墨水的大官,當然要穿得襯頭點,您想吃滷臘味不,我等下帶回來。”
伸手不打笑臉人,胡十娭毑自覺沒趣,悻悻收手,一聲不吭去掃院子,小滿見險情解除,朝薛君山伸出大拇指,飛奔而去。
薛君山的吉普車停在門口,看得出來,剛剛胡十娭毑好好擦了一遍,薛君山回頭看了她一眼,咧嘴一笑,把東張西望的小滿拎上來。
小滿把衣服整了整,湊過來嬉皮笑臉道:“姐夫,湘湘要吃德園包子。”
薛君山橫他一眼,給他一個響亮的爆慄,啐道:“肯定是你又想去討好她!”
到底在他手上吃過大虧,小滿只覺背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