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為何不帶你同去?”小麟子問,然後便從曹碧涵的身旁擦肩而過。兩個相似的年紀,她比她略矮小些,烏亮青絲鬆鬆綰成雙螺髻,雖才十歲,那褂子馬面裙下的肩兒腰兒,姿態怎就已那樣好看。
曹碧涵凝著她的纖影,便默默地咬住一點唇。想起楚鄒出宮前,那刻意忽視自己渴切目光的俊臉,表情便遮不住一絲落寞。
一條窄長的宮巷,素日少有人走動,再往前走就稀薄了方才的憧憬。走到仁澤門外,怎生忽然穿出個尖臉太監,對著她弓腰訕笑一聲:“這位可是曹姑娘?有人叫你跟我走一趟。”
太監都沒個好貨,江南織造府的提督就是太監,她也是敏感,頃刻便憤怒而抗拒起來。因著堅信自己父親是個被陷害的清官,所以在楚鄒跟前是自信而配得上的,並憎惡所有這些貪贓陰暗的勢力。
“嗚——”那太監單臂鉗起她,她被捂住嘴掙扎踢打不停。太監不管不顧夾著她走,忽而一扇院門推開,那院子裡李得貴著一身亮綢曳撒,正把臉背對著門慵懶而坐。門下站一道熟悉人影,也穿一聲亮綢衣裳,半哈著腰,臉上橫肉隱隱勾勒著舊年痕跡。
她正要開口罵,他早已心驚膽戰。唯恐被李得貴聽見,叫她一聲:“碧伢,快給你爹住口,再下去要鬧人命噻。”便拖住她的手,叫她給李得貴的後背下跪。
連聲音也陌生了,無了先前在江淮時的清骨。曹碧涵一愣怔,這才認出來是“冤死”的父親。
那廊簷下還站著個小婦人,懷裡抱著個滿週歲的小胖墩。曹奎勝略尷尬地解釋:“這是你弟弟……和你的小娘,你爹正打算去接你哩,你自個倒跑來胡鬧了。”
算算時間,差不多也就是她爹去京城下監那段時間生的。清骨都是假的,她一直引以為傲的高潔瞬間便被汙了濁氣,有些東西便在心中崩塌了。
楚鄒的出事就是發生在這一次的東苑騎射。更準確的說,應該是皇九子楚鄎的出事。
似乎他的出宮總是與血有關,頭一次是自己,再後一次是孫皇后,這一次便輪到了楚鄎……總是逃不開他摯切關愛的親人。
第102章 『壹零貳』誰曾動心
秋日的天空總是曠達而高遠,騎射場上涼風習習拂人面,楚鄒緊拽韁繩高坐在馬背上。那一襲玄袍在風中勁舞,叫貴女千金們的眼睛紛紛拋來愛羨。少年的心中是受用的,英姿颯爽,意氣風發。
雖不常出宮,然而騎技卻甚好,下江南時便常一個人在官道上騎馬巡視。四歲的楚鄎仰望著太子四哥,小臉蛋上滿是崇羨,渴望與他同騎。邁著碎步子隨去他的馬背後,彼時人多,他個兒矮小,無有誰注意到。
楚鄒正揮鞭欲行,那西域駿馬揚起後蹄子,一腳便蹬在了正走過來的楚鄎小臉上。馬尾巴橫掃進他黑亮的大眼睛,身子被踢得整個兒朝後甩。等到奴才們驚惶地把他抱起來,便只見口眼鼻三竅淌血不止,小身板兒恰磕在石塊上,抱回宮時已經不能出氣。
申時的東華門,兩排金吾衛著黑色彪紋袍,頭戴尖頂飛碟帽,像神兵天將般一動不動矗立在門下。忽而便聽耳畔車馬凌亂,看見御駕直打門外進來,皇帝懷裡抱著個昏沉的幼子,胸前沾染血漬,一下輦便大步往乾清宮踅去。
“咯噔咯噔”,皇太子楚鄒策馬緊跟其後,身上一樣沾著半乾涸的血汙,“迂”一聲從馬背上掠下,便要跟著隨進去。老太監張福拂塵一伸,卻將他攔在那高紅的門庭下,弓腰道一句:“殿下還是等在外面吧。”
蒼老沙澀的太監嗓音,不掩悵然與無奈。
楚鄒頓在門前,那兩扇紅門洞開,怎生卻像一堵無形的牆,又將他生生排斥。看著御路石上皇帝懷攬九弟的身影,那般的冷雋而蕭索,便如同看到了九年前的一幕……總是傷害他的最看重。
楚鄒便明白過來,痛苦地抿了抿唇。然後對著那背影,撩開袍擺重重地在漢白玉階前跪下。
緊接著整個宮廷便亂了,太醫院、御藥房,連帶著御膳房都忙碌起來。
小麟子原本正在給陸安海取藥的路上,便見那不論放了假的、或留守在宮裡值班的老太醫們,一個個皆穿上官服,帶著藥童急將將地往乾清宮裡趕。連負責曬藥的直長魏錢寶都被派去了前頭待命。
皇九子楚鄎傷得很重,被踢傷的左眼和大半個臉都腫起來,胸骨腕骨和膝蓋也傷得不輕。胸腔因磕在石塊上,裡頭積了淤血,抱回宮時已經奄奄一息。
小麟子從坤寧宮後門偷著跑進去瞧,只看見一盆兩盆乾淨的清水端進去,端出來時已染了紅,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