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一間很久沒活人進過的屋子,偏那炕中央靠窗邊的一個碗碟裡,卻盛著半塊甜糕。碗底納一點兒米湯水,應是盛放了有不少天,散發著酸腐的黴臭,有蒼蠅在嗡嗡環繞。
靡靡渾渾,詭魅森森。
“啊——鬧鬼了——”小喜子趴在地上,只覺臉骨頭到腳尖驀地一搐,嚇得驚跳起來迅速就往外頭跑。
小順子才聽著呼聲尋趕來,一聽那尖叫傳自柿皇子常去遛彎的乾西五所,登時就曉得要完了——那小祖宗必是鬼上身哩,他老早就想向桂盛稟報了,就是怕桂盛不相信反招來一頓打,好死不死拖到現在,愣是沒瞞住。
……
坤寧宮裡氣氛異樣的凝沉,宮女太監們耷拉著腦袋,連口大氣都不敢出。
孫皇后端端坐在正中央的紫檀木鼓腿彭牙羅漢榻上,一貫淑和的臉容上堆滿肅穆。張貴妃坐在左首下側,膝面上倚著氣息未平的二皇子楚鄺,一貫刁鑽的她這時候也少見的安靜。殷貴妃則坐於她對面,懷裡抱著眼泡哭得紅腫的三皇子楚鄴。
小喜子那一聲“鬧鬼了”叫完,背起自個主子就往二所院外頭跑。小鄧子自己撒丫子跑了,跑到半路才想起來主子爺還在院裡沒出來。楚鄴一個人落在那陰萋萋的矮闈房外,腳底下就跟紮了針一樣動不了,嚇得呱嗓子就嚎。楚鄒倒是在,但他在和不在對楚鄴來說沒兩樣。都那當口了,他還在炕頭桌腳的翻來找去,在楚鄴的眼裡他已經是中了邪的,跟真鬼沒區別,一樣可怖。
宮人們站兩排,連大公主楚湘都聞訊而來。
楚鄒摳著衣角站在眾人中央,被母后的眼神迫得抬不起頭來。
孫皇后苦惱地掃了小兒子一眼,淡青色小袍沾著滿身灰,膝蓋上一掊土。轉頭問楚鄴:“你說他去了幾回,進去都幹些什麼?”
“說實話。”張貴妃低語看他。
楚鄴只得抽泣著道:“他隔三差五的就去,進去後就自己對著牆說話,我聽不清。”
楚鄒瞪他,心裡因著那句“聽不清”倒默默舒了口氣。
孫皇后撫了撫繃痛的太陽穴,又問:“除了對牆說話,你四弟還做些什麼?”
楚鄴應道:“他還跳殭屍,從破炕頭這邊挺到那邊,又從那邊挺到這邊。他近日時常和我說,他要飛昇去見太上老君。”
“你胡說。”楚鄒俊俏的小臉蛋瞬時漲得通紅。
嗤嗤。宮人們艱難地咬著唇,想笑又不敢笑。
張貴妃愣是心疼兒子,到底也憋不住戲謔:“怕是被鬼魘著了,他自己去不打緊,把兄弟幾個都拖累去,這就是不地道了。真要出了什麼事,皇后姐姐要怎麼收場好。”
皇長子楚祁陰慍地睇了眼張貴妃,又轉而憂心地望向弟弟。
楚鄒依然魂遊象外一樣沒心沒緒地抿著唇,那明秀的眼眸兒飄忽,只叫孫皇后眉間愈加凝重,自責近日對他的放任和疏忽。
孫皇后眼睛不看張貴妃,聽見了也只做沒聽見,吩咐宮人道:“去把小順子給我找來。鄴兒你繼續說。”
楚鄴受了鼓勵,遂便豁出去了:“四弟還吃炕頭的甜糕了。那糕上長了黴,他一邊吃一邊跳,嘴裡還‘嘁嘁’的直笑。”
……
七月孟秋,宮裡頭彌散開鬧鬼的傳聞。各院裡悄悄掛起了桃木梳,還在進門的口上擺了水盆子,出來進去照一照,怕跟進來甚麼不乾淨。
“密密麻麻轟——”秋老虎散發著熾熱的餘威,坤寧宮廣場前僧人唸經的聲音渾如鐘鼓。孫皇后命人徹查是誰在二所院裡私設供奉,又叫桂盛把小順子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著人赴皇覺寺請來了高僧。
法事是在坤寧宮辦的,皇帝為天,皇后為地,坤寧宮是內廷主位,震懾著兩掖的東西六宮。道場卻是直接設在乾西五所裡頭,兩邊同時一起施法。
這是繼隆豐皇帝駕崩後,宮中的第一場大法事,一連三個皇子都被牽扯了進去。身穿金黃袈裟的僧人繞著漢白玉階梯一圈圈唸經,四歲的楚鄒被圍困在裡頭,他的身旁是被太陽曬得兩腮發紅的楚鄴,再右邊是二皇子楚鄺,哥兒三個被按從小到大的排列在法場的中心。
楚鄒盤腿坐得畢恭畢敬,呆愕地看著和尚們嘴裡呢囁呢囁,忽而在自己頭上撒兩片葉子,忽而又端來什麼靈水給自己喝。他都喝得滴水不剩,倒不是因為確實渴,而是篤定那水可以通靈氣,灑在自己頭上的葉子或許還能開天眼。
比如他這會兒看面前炙熱的空氣,就已經升騰起了滾滾白煙。在那烏煙瘴氣中,他險些也要懷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