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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柴房的門開啟,映著外頭的雪地,昏暗中透進些白慘慘地亮光。沐芽走進去,努力識別著柴垛子旁的草鋪上那一堆不規則的東西。氣味彷彿也有記憶,白天那殘忍的畫面生出來的血腥味一直充在鼻孔中,這一時,只是些微的一點腥氣就似鮮血汩汩,十分新鮮地透了出來。沐芽皺了眉,“王九,王九?”

那堆東西沒有動,也沒有應。

沐芽的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小心地屈膝跪在草鋪上,輕輕推了推,那東西一動不動。手觸在衣裳上,明明是布,卻裹得硬邦邦的,黑暗裡一點熱乎氣都沒有,一點……人氣都沒有。

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悲傷來不及,沐芽哆哆嗦嗦地把手探到他鼻子下,居然……什麼都沒有!那冰冷從裡到外,沐芽只覺得自己的魂兒飄了出去,力氣聚集在了發緊的喉嚨,正是要尖叫,手底下忽地傳出一個細聲兒,“活著呢……”

小鬼兒一樣飄渺的聲音卻把沐芽的魂兒給拽了回來,愣了一下,一拳砸在他身上,“作死!你嚇死我了!”

“你怎的才來……”王九也顧不得喊疼,氣息奄奄地埋怨,“我都快……渴死了。”

“哦哦,這就來。”

水罐裡的水還有些燙,沐芽倒出一小碗,吹吹涼。熱熱的水汽燻著,沐芽才嗅到房中淡淡的藥味,驚喜道,“有人給你上藥了?”

“是何貴兒……那個老東西!”一用力,王九疼得咬牙,“連口水也沒給我。”

不知為什麼,這一句罵倒把沐芽給罵笑了,把水遞到他口邊。

“你擱下。”

沐芽愣了一下,放在了草鋪上。王九湊過來,嘴巴銜起碗沿兒像只狗一樣喝了起來。沐芽低頭看著,心裡木木的。雖然每天泡在漿水裡,泡得她幾乎要忘了曾經有電、有光明的日子,可下意識的行為還是會出賣她。宮女,一輩子龍顏難見,依然是皇帝的女人,與任何男人觸碰,哪怕就是這些殘缺得不男不女的人,都是要死的罪過。

看他喝完水,沐芽輕聲問,“能吃飯麼?”

“能。”

沐芽把熱水倒進碗中把飯泡軟、泡熱些,盛起一勺。

“我自己……”

不等他說我,沐芽已經把飯送在他口邊。王九看了看,沒再猶豫,一口吃下。

沐芽捱過板子,那種疼,不是皮肉疼,是從裡到外,五臟六腑的疼,疼得人別說吃飯,咽口唾沫都難。可眼前人,大口大口地吃著,有時候嚼不爛就往下嚥。沐芽一勺一勺填進去,他嚥下去,她卻積在了胸口,堵得難受……

喂完飯,黑暗中,兩人靜了一會兒,沐芽開口道,“王九,我先回去了。明兒早起我給你送粥來。”

“嗯。”

王九悶悶地應了一聲,沐芽正要起身,忽地又聽到一聲,“……你先別走。”

沐芽聞言沒再動,王九扭過頭,嘴巴卻幾乎是埋在了枯草裡,“沐芽……”

“嗯,”

“我恐怕……活不長了。”

王九的聲音很小,帶著疼痛,像這柴房裡四面透進的陰冷,沐芽的心被一把攥住,“這究竟是……怎麼會積怨這麼深……”

王九雖然只有十六歲,卻已經在這座皇宮裡摸爬滾打了近十年。對這刀尖上的人情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敏感,深知其無情與險惡,他的話,絕不會是一時捱打、屈辱之下的悲觀情緒。只是,沐芽還是想不出,報復、玩弄,他已經被貶三年有餘,那些人得有多喪心病狂才會對一個小太監這麼窮追猛打?

王九輕輕吁了口氣,“不是積怨。”

“嗯?”

“沐芽,我乾爹……是被人害死的。”

“你說什麼??”

後宮似海,從來不缺冤魂。可沐芽聞言依然大吃一驚。她來的時候雖短,卻已然對這宮裡森嚴的等級深有感觸。許世湛,曾經乾清宮的總管太監,戴朝冠,享四品俸祿,朝中的親王內閣都要讓他三分,誰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害死他?更何況,服侍皇帝左右,陪王伴駕,此事一旦敗露,很容易牽扯成欺君謀逆之罪。株連九族的大禍依然鋌而走險,那背後之人得有多大的勢力與膽量?

那背後的事,又得有多大?

沐芽不想知道,卻疑惑王九的處境。就像今天,打死他實在是件太容易的事,如果還有所顧忌人耳目,夜裡拖出去沉進園裡湖中,根本就不會有一點動靜,卻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折騰他,這又是為什麼?

“那你怎麼還能……活到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