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查得殫精竭慮,索月蘿的急躁與失望不似做偽。
齊廣雲輕哼一聲,唇角有淡淡笑痕:“她食君之祿,絕不敢輕易去想今上登基是否有貓膩,這樣的想法對她來說,過於大逆不道。”
傅攸寧瞭然點頭:“好。明日我就去查。”
“我本不欲置你於險境,可如今太史門在京中的所有弟子中,惟有你可在這個當口自如出入蘭臺石室,”齊廣雲眼眶發紅,語氣轉為強硬,“你務必非常謹慎,絕不能被人發現你太史門弟子的身份。待鄒敬案有線索後,你唯一要做的,便是平安撤出帝京,回青衣道去!”
這太荒謬了。
她一路自青衣道走來,歷了多少艱難才走到帝京,頭一回擔起重任,便被告知事成之後需立即撤出。
不能再留,是因為她無用嗎?
傅攸寧重重咬著下唇,平復好心緒後,才哽聲啟口:“我沒有留下的價值,是麼?”
齊廣雲聞言怔忪,望著她好半晌,才啞著嗓子沉聲問:“師姐,你清楚太史門最初的來處嗎?”
傅攸寧是太史門最邊緣的暗棋,自無資格接觸如此核心的機密記事。“只粗略知曉一點,卻不詳盡。”
太史門是東都老世家們自發聯手,監管皇室良心的眼睛。
而太史門,亦是東都老世家的良心。
數百年前,東都老世家聯手助開國聖主上位。世家傳承久遠,自知歷來皇權蠱惑人心,即便今日是熱血清朗的治世雄主,也難保它日不會走火入魔。便是開國一朝或傳一世、二世聖主均不改初心,卻也難保皇室傳續中不出差池。
東都幾大老世家自覺有義務暗中監督天子傳續,使其不致行差踏錯而出現民不聊生之頹景,便有了太史門。
太史門記皇家、朝野秘聞數百年,為的不過是以防萬一。若非天子大過,所記之史俱秘藏於青衣山,僅供後世追溯,並不宣之於眾。
可近百年來,接連兩代聖主抬庶族、壓世族的意圖昭然若揭,東都老世家日漸凋敝,看上去生生不息的太史門,暗下里早已有後繼無人之危。
“用你青陽傅氏作例,傅靖遙以旁支子弟的出身接任家主後,便對此事隻字不提,”齊廣雲冷笑,目光似洞察了一切,“也許,自他起,太史門將漸與青陽傅氏無關。傅維真,定是傅氏最後一位進太史門的子弟。”
而其餘世家再勉力支撐,怕也撐不過三代。
也就是說,太史門若想不因人才青黃不接而自行消亡,便不能再指著東都老世家送人。
現任掌門已然意識到這個危機。
自傅攸寧這一代弟子起,開始少量攬收寒門子弟,卻遇門中長老們頑固不肯徹底變革,以致幾乎半途而廢。
至今,太史門核心掌事者中,仍是以東都老世家弟子為主,季蘭緗與齊廣雲、荀韶宜這三人,已是數百年來少見的例外。
而自寒門庶族甚至江湖山野中引入弟子,是太史門勢在必行之路。
“這條路,師父帶不過去,季蘭緗帶不過去,荀韶宜也帶不過去,”齊廣雲笑意嘲諷,目光堅定,“只有我可以。”因為,我有他們誰也沒有的,破舊立新的無畏膽氣。
他之所以虛晃一槍與季蘭緗爭掌史君子,是為了替她擋下其它競爭者,確保她萬無一失地當上掌史君子。
如此,在他拿下秉筆樓、掌控太史門金脈後,便可暢通無阻地成為掌門繼任者,將來待他徹底大破大立之時,他深知,季蘭緗會是他最重要的助力。
這些事他不願對傅攸寧講。他只望她好好活著,安穩平淡地活著。
如天底下每一個平凡卻喜樂的好姑娘那般,柔柔軟軟的活著。
“師姐,我知你不願太史門消亡,那我替你管好它;你望太史門永續傳承、矢志不移,我便替你守著。”
在傅攸寧震驚的目光中,齊廣雲笑了:“當年落魄江湖時你給我的活命之恩;後又捨身替我試藥,助我重回師門的扶持之義……我說過,傅攸寧,我必會報你一世康健,平安喜樂,求仁得仁。”
你就好好活著,看著我將太史門領向新生。看一切如你所願。
“小師弟,你好似……說服我了,無論才智膽色,你確是最最合適的那個人選,”傅攸寧眼中有淚痕,卻也是笑的,“可,我不願冷眼旁觀、獨善其身啊。”
“你回青衣道去等我訊息,待鄒敬案雨過天青,待我拿下秉筆樓,”齊廣雲望著她,開誠佈公,“師門只知用全才,卻不知你有怎樣的抗鼎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