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有悔走後,宋簡想起了白日裡的那個夢。
同現在的場景何其相似。她有一身傷,靠在黑青色的牆壁上,跳躍的燈火切割著她的影子。她話至一半,卻因難受,而不得全述出口。
宋簡走到她身旁,兩人一個仰頭,一個低頭,都沉默著沒有開口。
久了,他的脖子有些發僵,索性靠著她,撐腿坐下來。
“你怎麼知道,那瓷盞是我的東西。”
紀姜咳笑了一聲:“看得出來。”
說著,她閉上眼睛,“你從前畫梅花的時候,喜歡畫斜枝,這很奇怪,都說梅花高潔有品,你卻覺得,幹弱枝蜿,才有風流之美。”
說著,她頓了頓,側頭望向他,“我記得,你以金繕殘瓷之時,常摻以青金石石粉,繕處有石脂,見火則有星點之光。”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如同春牆之後漏出的細風,徐徐地鋪展開金玉滿堂的過去。
離開她以後,宋簡已經很少再鑑金石,繕殘瓷了。一是青州軍政之事繁忙,這些東西在手邊,總像是雞肋,二是沒有人明白,這些清冷高傲的藝術背後,他隱秘的表達慾望。陸以芳看不懂,宋意然也不能理解,陳錦蓮之流就更不用說了。
“爺,您在想什麼。”
她的話,將宋簡的思緒拽回。他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脖頸。
“沒想什麼。”
他側過頭來,鼻息就在她耳側。
“你幫了意然,這份恩,我記,但……”
“你想說,恩仇不相抵嗎?”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鼻尖也紅了。
“沒事,我對你,對意然,都無所求。”
“紀姜。”
他突然喚了她名諱。
“你懂人在逆流中,不進則將捲入旋渦的道理吧。”
紀姜沒有說話,良久才“嗯”了一聲。
宋簡望著對面的熊熊燃燒的火把,火焰燒在他的瞳孔之中。“你不讓我入帝京,帝京的人卻入了青州,你逼我放鄧瞬宜,你坐在龍椅上的弟弟,放過我了嗎?”
說完,他聲音寒淡下來,“意然身邊的人,不管是梁有善的人,還是朝廷的人,目的都是要離間我與晉王府的關係。若他們得逞,然後呢?”
他喉嚨裡短促地笑了一聲“臨川長公主,還要再赦宋簡第二次嗎?”
他望向他,目光中卻有一絲掩飾不住的心疼。“紀姜,我不會再縱你贏第二次了。”
一聲落地,身旁的人,卻流出了眼淚。
她蜷縮起雙腿,將臉埋在膝間。宋簡看向她的手腕,原本光潔的面板被鐐銬摩擦得滿是傷處。她好像真的很冷,事實上,自從來到青州,她從來沒有周身溫暖過哪怕一日。
宋簡沉默地望著她良久。
直至她拼命忍回所有的眼淚。他抬手解開自己的外袍的領釦,從自己身上褪了下來,轉而覆在她的肩背之上。他猶豫了一陣,終還是將她攬入懷中。
“我不喜歡女人哭。”
他未必明白,究竟是什麼觸到了她的傷心處,以至於紀姜會在自己眼前落淚。
可當他真正擁住她的柔軟的身體時,所有的猜忌,困惑都消散了。
眼前只有一團火把燒出的火焰。還好,她沒有如夢中那樣被吞噬掉,否則,這個廣袤的人世間,他無盡的恨意,快意,情意,尋誰清償啊。
第36章 寒食
宋簡從府牢回來時, 陸以芳仍然立在青廊上等他。
她親手提著燈, 暖黃色的燈光被搖晃的葉影撥如粼粼之水,溫柔地從階上傾瀉到宋簡的腳邊。
“有話要說?”
宋簡走上臺階, 深夜仍不減春寒,他不著外袍,輕薄的青羅衫隨風揚起一角, 攪顫著階旁應季而生的翠微。
“妾不該說那樣的話。”
宋簡伸手握住她的下巴, 輕輕抬起。年過三十的人,就算保養得再好,眉目間總有那麼些淺淺的膚紋。
這也算是一種肌膚之親吧。儘管久違, 卻還是能點沸一時涼冷的熱情。
然而,就在她盡力仰起脖子回應他手上的力道,以至於脖頸上的血管都因吞嚥而顫抖時,他卻突然開口道:“意園的人大多是你挑的, 你親手來殺吧。”
“殺……”
她猛然睜開眼睛:“您說什麼。”
宋簡鬆開她的下顎,“動手就好。”
說完,他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往西桐堂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