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一笑,摸摸她的臉,安心地又閉上眼睛。
維羅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一根根地揪他手上長長的汗毛。疙瘩笑了起來,像個年幼的孩子般再次睜開眼睛,感激地看著她,將她的兩隻手都握在懷中,然後又沉沉睡了。
下車時又費了好大的力氣,司機才幫著維羅把沉重的疙瘩搬下車來,揚長而去。然後,靠著行李員的幫助,維羅才把疙瘩連拖帶拽地帶回了房間。門剛一關上,疙瘩猛然睜開了眼睛,眼睛裡的光芒突兀地變得明亮而又清楚,他扶著牆狠狠吐了口氣,迅速地衝到衛生間的馬桶前,一個趔趄差點把自己的腦袋塞進馬桶裡。
維羅把燈擰亮,看見疙瘩的臉色慘白,神情卻異常地興奮,彷彿迴光返照的病人,虛弱而又興奮。她蹲在他身後,輕輕地撫摸他的後背,疙瘩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痛苦地將臉貼在馬桶冰冷的瓷面上,開始劇烈地嘔吐。嘔吐的慾望比海潮還要猛烈,一浪比一浪洶湧,他嘴裡泛起陣陣苦澀,顆粒狀的殘渣迅速地從胃裡奔湧而上,從口腔中噴出,粗糙地將口舌的平滑破壞得消失殆盡。
他就這樣不停地吐,把胃裡的東西倒了個乾淨,吐到最後,吐出來的汙物只剩下了稀薄的黃水。馬桶裡已經看不見清水,塞滿了被胃絞碎的食物,米飯,牛肉,肉末,西紅柿,每一種乾淨體面的食品,都清清楚楚地顯示出被胃磨碎後的醜陋之態。
所有的食物,肉眼都無法識其精華。人眼只識表面,而本質則是被磨碎後的渣滓,沉積物。維羅看著馬桶裡破碎的殘物,突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她伸手按了一下,水便旋轉著將汙物帶走了,只剩下些許的醬色碎末在黃水中漂浮。
她找了條毛巾,燙過後遞給疙瘩,小心地敷在他臉上,然後把他扶到床上。疙瘩一下便倒下了,把毛巾拉到嘴上,那雙湛藍得接近天真的大眼睛轉來轉去地跟著維羅的身影,孤苦得彷彿無依無靠的孩子。
維羅倒了杯溫水給他,然後從衣櫥裡拿了自己的衣服,我去洗澡了,你先睡吧。
別洗了。疙瘩伸手握住她的手,苦苦地看著她,哀求道,睡吧,我困了,陪我一起睡吧。他的表情像個撒嬌的孩子,睡吧,維羅,別把酒精洗掉。擁抱酒精入睡。這樣輕鬆些。
擁抱酒精入睡,這樣可以輕鬆些。維羅眨眨眼睛,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麼。可憐的孩子,喝醉了就開始說胡話。她順從地放下了衣服,開始脫襯衫。
十三蠢蠢欲動
【四月】:若她手中有什麼武器,他便是最輕易可以射殺的獵物。某日深夜。末班車。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相遇。他的眼神總是如此的柔和,卻如利刃般刺穿她心裡最堅硬的東西,讓它們迅速地融解。你把目光交織成網,巨大得無處不在,細小得無處可見,你將整個世界都縫在你的目光之中,我無可逃遁。所有的舉動都被你牽引,所有的快樂都被你攪亂,所有的思維都被你折磨。………四月的日記
這是行程安排,你看一下。天津、西安、廣州。疙瘩把一張紙遞給她,你能處理好,對嗎?
四月把紙接過來。潦草地寫著幾個地名,幾個廠名,其它什麼也沒有,沒有目的,沒有接待人,沒有電話,沒有日期。
她抬起眼睛看疙瘩,疙瘩原本是看著她的,這時候卻偏偏將眼光轉開,有什麼問題嗎?他看著她身後的掛曆,是西藏風景,對嗎?
嗯,是吧。四月看了看掛曆上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的布達拉宮。西藏已經成了學習禪宗的聖地,她看過些小說,寫一些性情古怪的遁世的外國人,這些人,彷彿動不動就會躲到西藏來學幾年禪宗,然後再神秘地離開,最終消失於某處,下落不明。去西藏是不是一種時尚?她腦子一動,卻沒有興趣問,只是說,有問題。什麼時候?誰?幾個人?做什麼?四月將紙攤到他面前,不小心觸到了他毛茸茸的手背,又將手往後移去,平靜地解釋道,你沒有說清楚。
下個星期二。我不知道幾個人。你先把行程安排好,然後再叫他們訂票吧。疙瘩將手也挪開了,自然地將雙手都塞在褲袋裡,不安分地在口袋裡摸索著什麼,坦然地用那雙湛藍的眼睛注視她。
他的目光,總彷彿是那種看進人心裡去的那種目光。她突然覺得有點尷尬,不再說話,只是笑了笑,將紙收回自己手邊。
你喜歡西藏嗎?他並沒有離開,還在她桌子前站著,但她沒有膽量抬起頭看他的眼睛,只是猶豫著將桌子上的紙一張張鋪開,不知做什麼才好。努力清了清嗓子,冷漠地說,不喜歡。
不喜歡。為什麼?他驚訝地問,那個地方多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