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馬踏上窯房前的開闊平地,目光所及,不禁全身一僵:窯房那百米方圓的空曠坪地前,有我連做夢都想不到的“東西”,準確來說,那“東西”是因疫病死去的人的屍體!
我不是沒想過疫病導致死的人不在少數,可聽來的記錄僅是數字,雖然心驚,卻絕不會像眼見著“實物”這樣的神魂懼動,整個人都呆住了。
眼前那堆積如山的屍體,實在已經讓我想不出除了“東西”以外還會有什麼形容詞,可那樣沒有尊嚴的說法,卻由不得我從身到心,從心到魂,都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
坪地上有幾個人穿梭來往,面色木然,一下一下的把屍體從驢車上搬進窯房裡去。這二十幾個人雖然還沒死,可他們的舉動之間卻已經不帶一絲人氣,一點活力,彷彿他們也像地上堆放著的屍體一樣早已沒了靈魂。
這窯房,這坪地,這屍體,這運屍體的人,只讓人感覺到一股自靈魂深處傳來的死寂陰森,這還是人間嗎?又或是我不經間見到了地獄?
小小嚇得打了個哆嗦,猛的抓住我的腰,靠在我身上,不敢再看。我也不自禁的勒馬停步,閉了閉眼,卻掃不去眼前的浮動的影像,發出的聲音也彷彿不是自己的:“怎麼回事?”
賀寬的臉色陣青陣紅,顫聲回答:“每天早晚三次,各醫館的亡者都會送到這裡火化,大人正碰上了這時候。”
我心裡寒意絲絲直冒,隱約覺得不妥:“十六連窯用來火化疫病亡者,這附近也是病源集中之地,危險至極,怎不在徵用連窯的時候就將此地的居民也遷出去?”
“這……”
賀寬的聲音一窒,回答不出,額頭上竟然汗水涔涔。
我疑竇從生,依他上午行政的速度來看,也算能幹,這麼大的疏漏我不相信他會看不出來。如果他是故意放著這個漏洞不補,那卻是出於什麼原因?
“大人,亂民和衙役還在十六連窯後的山谷裡僵持著,候您駕臨呢,您先把這些瑣事放在一邊,去把百姓的騷亂安撫下來吧!”
賀寬的這名師爺真是太能幹了,每每在賀寬遇窘時出言開解,直指重心。
我心念一動,努力的平息心裡翻湧的情緒,深深地看著賀寬,沉靜的問:“賀大人,十六連窯到底出了什麼事,請你實話實說罷!”
“啊……”
這輕輕的一問,竟刺得賀寬全身發抖,在馬上癱倒,跌落地上,若非馬匹靜止未動,他的命也就沒了。只是此時他雖然未死,臉色之差,比起那些驢車上的死者也強不了多少!
我豁然明白事情的異變,轉念間一指那師爺厲喝:“拿下他!”
那師爺的反應比我的喝令快半步,他不是被識破了計謀落荒而逃,而是催馬向我這邊衝來,叉手來拿我的衣領。
我的騎術本來就不是很精,帶人騎馬已是極限,馬上與人交手更是強人所難,側身一避,立即下盤不穩,一頭栽倒。小小反手拉我,可他身薄力弱,卻哪裡拉得住,反而被我帶下馬來,兩人一齊落地。虧得他這一拉,別開了我頭先身後的落地方向,我才後背先著地,沒摔傷脖子。只是我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被他壓得慘叫出聲。
我知道摔倒在馬群裡,若不立即起身,就有被馬蹄踏成肉泥的危險,雖然頭暈目眩,胸口憋悶,還是勉力站起,挽住因為騷亂而躁動的坐騎的轡頭,和小小倚在馬身上喘息。
在我摔倒的時間裡,兩名護衛一前一後的向那師爺夾了過來,揮刀橫掃。我的馬上功夫不如那師爺,那師爺比起兩名元族護衛來卻又差得遠了,三匹馬交錯過後,那師爺也被擒到了其中一人馬上。
那護衛刀背砍昏那師爺,立即將他拽到自己身前,返刀歸鞘,扯下那師爺的腰帶將其手腳綁緊,架放在馬鞍前,大手一抄,把那師爺袖裡的短刀、懷中不一而足的零碎物件全都擄了出來,放到自己的鞍袋裡。整串動作靈活迅捷,當真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讓我懷疑他平日裡必然千萬次的做過演習。
我喘了幾口粗氣,還沒緩過胸口那五臟六腑震盪的憋悶之氣,就聽到一聲慘叫,卻是賀寬被騷亂的馬踩了一腳,我雖然惱怒,畢竟無法見死不救,把轡頭塞到小小手裡,一個箭步竄上去,將他從地上提起。與此同時,那失主的坐騎也被趕過來的護衛撈住韁繩,挽住了。
好在那馬只是輕微騷動的小踏步,沒有賓士時候的腳力雄渾,賀寬除了挨痛,並沒傷到要害。我已然確定賀寬心裡有鬼,氣怒交加,寒意森然:“賀大人,莫不是你也染上病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