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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楔子(下)

楔子(下)

離開鄴京之時,她也曾最後一次回望那巍峨皇城,追隨燕帝慕容嵩十年,恍如一夢,耳邊還回蕩著他臨別之語。

“入宮為妃還是出使封城簽定和談條約,你自己選擇。不過你可得考慮清楚,只要和約簽定,你身上的罵名這輩子都難洗清,便是在朝中也再難有一席之地。”

此中威脅規勸之意,不言而喻。

她跪在琉璃殿中,金磚生寒,暖香浮細,翡翠珠簾半卷,映照著慕容嵩一張陰晴難定的面孔,她決心表得擲地有聲:“微臣粉身碎骨難報陛下大恩,何況區區罵名!臣此行必盡力護佑我大燕百姓!”

她這是鐵了心寧可身背罵名也不願進宮。

“好!好!”慕容嵩陡然撫掌,也不知是氣惱還是激賞:“愛卿忠心可嘉,那朕便溫酒以待,靜候佳音!”

北狄犯邊,接連奪下大燕十二座城池,朝中主戰派與主和派爭吵不休,各據一詞,在金殿之上鬧成了一鍋粥。

慕容嵩登基五年,國庫空虛,武將凋零,權衡之後聽取了主和派的諫言,願割地賠款以止干戈,先後派梁懷月率團前往北狄可汗軍帳去和談。

此事傳出之後,京中各書院學子們群情激憤,在宮門前抗議無果之後,結伴衝進她家,將梁府砸了個稀巴爛。

有交好的官員曾傳信於她,道京中流傳著她貪汙受賄之名,甚至還有鬧事的學子對外宣稱,她早已料到自己賣國之舉會引犯眾怒,所以將家中貴重財物及早轉移。

她懶於自辯,更知自己在京中素有天煞孤星之名,十六歲全家葬身於滔滔洪水,獨她一人苟活於世,孑然一身行走於世間。

十年前鄞州水災,慕容嵩命人於汪洋之中救出奄奄一息的梁懷月,她便將身家性命盡數託付於他,此後女扮男裝鞍前馬後捨命相隨,從潛邸之時追隨他至登頂帝位,忠心不二。

慕容嵩身邊美女如雲,登基之後好幾次暗示梁懷月入宮陪王伴駕,卻都被她以各種理由婉拒了。

帝王之心不可違逆,顏面被拂一次兩次,尚且顧念舊情,但三五次之後,梁懷月明顯感覺到他壓抑著的焦躁與不悅。

與她交好的兵部侍郎嚴濟聽說了琉璃殿中君臣之爭,臨別之時在宮門口攔著她苦勸:“懷月,你雖機敏能幹,也頗得陛下欣賞,但到底以女兒身躋身朝堂,總不能一輩子在朝中跟那幫糟老頭子們周旋吧?再說陛下待你的情意,兄弟們都瞧得見,有這十年陪伴的情份,斷斷不會冷落了你。你到底為何不願入宮為妃?”

嚴濟自小隨侍在慕容嵩身畔,當年奉慕容嵩之命跳入水中撈起梁懷月。有些話她不適合告訴皇帝陛下,但卻可以向他剖白。

“嚴大哥難道忘了,當年陛下在封地娶妃納妾,好幾次我都被抓去幫忙。咱們都親眼見過陛下夫妻恩愛,左擁右抱的模樣,就算我十幾歲時心中尚有綺念,這些年也早煙消雲散了。”梁懷月苦笑道:“陛下救我一命,我便以性命報之,此生為他分憂解難絕無二話,只是以身相許,恕難從命!”

她還記得幼時父母恩愛不移,旁人再難插足,若非生死,也無人能將他們分開,心中難免存一點痴念,不願與人共侍一夫。

嚴濟暗歎一聲,還待再勸:“陛下的脾氣你也知道,他若是想要什麼,無論是人或者物,得不到便絕難罷手,你可考慮清楚了?”

她隱隱猜到慕容嵩的意圖,委派她和談的差使,便是想讓她在朝政上知難而退,最好退回後宮從此收心做個順從的妃嬪。縱然她倔強不肯服輸,真接了這等燙手的差使,只要和談條約簽定,一頂“賣國賊”的大帽子也永遠摘不掉了,從此之後便如老鼠過街人人喊打,除了躲進後宮尋求他的庇護,別無他途。

梁懷月不甘心!

她當年沒有化為河底的水鬼,後來追隨慕容嵩做盡了違心之事,不是為了有一天徹底失去自由與憧憬,做皇城裡的一具行屍走肉。

嚴濟沒能勸得了梁懷月,天子之怒也不能左右梁懷月的抉擇,她頭也不回,打馬出京。

她這一生,俯仰無愧天地,生死不辱門庭,如今卻進退失據,踏入窮途,無路可走。

那便這樣吧,她想。

落地的前一刻,她眼前閃過的卻是一張病秧秧的男子面孔,那是受她無辜牽累,在這世上唯一愧對之人。

最後一次來洛川的路上,她帶人星夜兼程,在距離封城還有六七里之地,迎面差點撞上一輛馬車,對方隨行親衛大驚失色,連呼“世子”,急急去探視車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