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討厭風流靈巧的女子,珍大哥的原配夫人不僅生得好,還文采風流、辯才無礙,珍大哥野馬一樣的人,就服她的管束。我們珠大爺往東府去,幾個主子談的也是正經事,你卻不樂意了……”
賈蘭第一次聽到母親談論這件往事,也是大吃一驚。
“…他中舉後,珍大哥設了私宴,招待兄弟,回來晚了,您就教唆老爺打了他一頓,還說什麼他中舉後就飄飄然、對學業不上心了,又和兄嫂言行失格、談笑無忌……”
“這樣的話也是輕易能說的麼?你知道讀書人的名聲有多麼重要?珍大嫂子也是個要臉的人,氣得一屍兩命,我們珠大爺也生了重病,你還逼他認錯!他為什麼要認?!”
“老爺知道自己做錯了,還下了緘口令,雖然嘴上沒說什麼,心裡是知道冤枉了我們大爺的,您呢?您過來看他,卻說他氣性太大!”
“他是被您逼死的!”
“……珍大哥失了愛侶,對府裡也缺乏管束,那種難聽的話,我都怕說出來汙了您孫子的耳朵!在這裡,當著他的面,我要告訴他,他父親清清白白讀書人,並沒有做錯什麼!錯的是您!”
賈蘭震驚地聽著父親之死的前因後果,他原先以為是他父親身子骨弱,讀書又太苦,所以是累死的,如今才知道,他父親竟然承受了這樣的委屈。
他如今亦是讀書人,最怕的是什麼?為什麼祖母可以往自己親兒子身上潑髒水?
賈蘭看向王夫人,王夫人此刻完全變了臉色,眼中流出淚來,看著賈蘭,充滿了歉意和悔恨。
說來王夫人自己也知道,她和賈政的夫妻失和,就是從賈珠之死開始的。之前賈政雖然不愛她,但是敬她是嫡妻,對她的話都是能聽進去的。
賈珠死後,賈政便開始偏愛趙姨娘,賈母也對她失望,收回了她管家的權力,還和王家商量,此後由家裡最年輕的鳳姐當家。
一切的根源,都是她這場自以為是的管教,氣死了東府最得力的兒媳婦,也逼死了她最引以為傲的兒子。
其實王夫人不是不後悔的,但木已成舟,她只能從此信了佛,收斂了脾性,也不再管閒事,漸漸成了下人口中的“善性人”。
賈蘭眼神恢復了清明,拉起母親的手,一起走了出去,在離開的最後一刻,他對著王夫人說道:“祖母好自為之吧!”
王夫人還是“嗯嗯嗯”的,卻一句話都說不清楚。
待李紈母子二人走了出去,玉釧走了進來,她坐在床頭,對著王夫人柔柔一笑:“太太,以後由我照顧您吧!您一直說我不如我姐姐金釧機靈,您可不要嫌棄啊!”
王夫人嚇得“啊啊啊”起來。
是年冬,王夫人走了,整個賈家都很平靜。賈蘭回家守孝,正好讓賈政輔導他功課,每旬的文章也按時送到舅舅那裡批改。
十九歲那年,賈蘭中了舉人。
真是巧了,他父親中舉那年也是十九歲。
賈政看著長大成人的賈蘭,捋了捋全白的鬍子,微笑起來,透過孫子,又彷彿看到了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