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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芍

春三月,晴光正好。

竹籬茅舍內,一俊逸兒郎負手而立,其高大身形與這矮小房舍極不匹配。太陽遙遙掛在東邊山頭,一縷微茫趁勢鑽進這密林裡的陰暗角落,無意間刺痛了男子雙目。

他習慣性地向懷中摸尋,只找出來一方素帕。

謝維止有片刻失神,末了輕輕一哂。

謝氏宗子生於綺羅堆,長在錦繡裡,似這等粗陋物什,此前從不能輕易近身,一時落魄,竟也讓他觀測出幾分沒由來的野趣。

待百年之後謝維止葬入謝家祖蔭福地,這張手帕倒可以在身側佔個不甚顯眼的席位,給他註定輝煌顯赫的人生卷軸當一處疏漏註腳。如此,在後世兒孫的傳聞裡,他那白璧無瑕的祖宗形象便沾染了一絲平易近人的情致。

侍立在側的護衛及時遞上輕軟綢巾:“九郎,已在此耽擱三日,委實不能等了。不單是此行差事要緊,還有郎君這眼傷,服了我等帶來的秘藥縱能視物,到底得尋個穩妥大夫瞧一瞧。”

謝維止閉了閉眼,強行逼退殘存淚意,哪張帕子都沒派上用場,他仍舊是端方從容的郎君。

“去取表禮來。”

名滿華京的謝郎有一筆千金難求的好字,此時此刻,他卻主動在人跡罕至的村舍留下手書一封,權做信物——

“謝氏子弟得蒙屋主照應,若有煩難可往華京求助。”

他這一兩月的記憶實則不能接續的,算上眼疾,也許不僅是中毒,恐怕是真傷著了哪處,但這樣的訊息實在不必讓更多人知曉。

說話間,又有幾個侍衛悄無聲息地出現,為首的那個謹慎回稟:“屬下帶著人多方查探,棠梨村這處密林小屋確為一善養牡丹的老媼所有,她結廬守寡後獨居於此,不常與村人來往。只有個未嫁的孫女,長住在離江下游的老屋,父母早亡,與老祖母不算親近,隔上幾個月來取些花草,拿去州縣賣了,好換銀錢茶飯予她祖孫二人度日。那小娘子四天前與眾人一道搭乘了商販的車隊,聽說還要把她阿婆的亡訊給玉京的親戚捎帶去,歸期不定。”

老媼的墳塋牌位如今就在這方寸之地,看土痕墨跡,的確新喪不久。

“走罷。”

*

旭日當空,百芳縣一處齊整門戶裡,布衣荊釵的小娘子極小心地虛捧著肚腹,嗓音清冽:“王大夫,耽擱了這幾日,我得家去了,回頭再來給你送些好養活的花葉。”

“是急著回去告訴你家郎婿這好訊息?改明兒把他帶來讓我瞧瞧,看是甚麼俊秀人才,哄得我們阿芍一聲不吭就同人成了婚,連杯喜酒都沒邀老夫去喝。”鬚眉花白的老翁送她出院門,“小傢伙還沒有花生大,不用時時刻刻像西瓜一般去抱著,你安生走路別把自己絆倒就是了。”

“我從沒給人當過阿孃呀。”阿芍俏生生的嫩臉上露出一抹紅霞,“當日阿婆病重,成婚匆忙,下次定帶著阿郎來給王公和王郎送紅雞蛋。”

王大夫目送那小娘子同鄉鄰一道坐上回村的驢車,待要關門,餘光撇過院內一道痴怔身影,頓時沒好氣。

他把鬍子一左一右挽成兩道彎兒,慈眉善目的,好似那畫上的神像,一張口卻萬般討人嫌:“沒長嘴吧?後悔了罷!”

呆成一道景兒的王逸之回過神,憤憤咬牙:“杜媼病逝,阿芍眼見沒了依靠,那人竟然放任懷有身孕的新婚妻子獨自進城賣貨,想也是個只會在地裡刨食的莽夫,捨不得撂開那一天半載的農活,半分不曉得心疼人。”

“阿芍在只有人腰那麼高的年紀就敢跟她的夥伴們在街上賣花,笑吟吟的小娘子多讓人歡喜。莫非一朝嫁了人,她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起來?郎婿沒來,人家都沒埋怨,你我也不曾見過,不明就裡。禍從口中的苦是還沒吃夠嗎?”王大夫捋順鬍鬚,“你呀,少拿自己的成見硬往別人身上套。我算是解惑,似你這等不理稼軒事的窮清高,不曾真切體會艱難民生,屢考不中也是尋常。”

王逸之苦笑道:“玉京遠遜於華京,我尚且不敢空許姻緣,只可憐阿芍妹妹人品超然,奈何嫁與一山野村夫,往日諸多靈氣未免消弭於柴米油鹽事,豈能不讓人嗟嘆!”

“書念多了沒得讓人牙酸。”王大夫冷哼兩聲,才不會慣著孫兒,“再者你又知道阿芍嫁了甚個郎婿?依我說,玉京地脈百花齊放,即便紅藥村少了些青年才俊,焉知其他州府縣村便沒有比你強十倍的玉面郎君。”

王逸之說不過祖父,只能拿拳頭怒砸掌心:“祖父何必戳人痛處。我家流落至此,我又身無功名,怎敢輕言成婚願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