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個照片裡的人,就是剛剛在塌橋被那個浪頭接走的人,現在那黑白照片裡,右嘴角的痦子,清晰得有些嚇人,只是看不出那痦子的具體顏色。
鄉村裡老了人,是要辦三天的。第一天就是安排自己戶過來幫忙,找人過來打老屋,找人去看地,挖墓坑,第二天上午是去報喪,下午弔唁,第三天一大早就出殯。
做為打造老屋的木匠,基本上會在第二天下午,跟主家告個假,出去買了紙錢,過來到靈堂前出個禮,拜了老去的人,然後回去繼續做這個老屋,基本上,此時的老屋早就成了形,就差一些細枝末節再稍做打磨,這整個老屋就算是完事。
然後第二天晚上,那主家會特別宴請木匠,然後盛情款待一番,結賬之後,木匠就會收拾東西,連夜回家。
而也就是那第二天晚上,那才是正日子,因為各方弔唁的人都會蜂湧而至,還有那敲敲打打的也都會被請過來,條件好的還會請人過來放電影。
這些活著不孝死了胡鬧的作法,在農村其實是非常普遍的,而且也極有攀比。
但這些都跟老爹沒啥關係,主家專門為他擺了一桌,在吃飯前,他就過去把熬好的瀝青,給那棺材上面塗了厚厚一層,塗得很均勻,忙好之後,這才把工具什麼的全部給收拾好,然後去赴了宴。
一切都很正常,吃飯,喝酒,結工錢,然後主家送到村外,老爹扛著他的那套傢伙什,出了蛤蟆坑,往南就走。
這種最簡單的僱傭關係就是這樣,根本無需什麼留戀與逗留的。事情做好做完,交了差,收了工錢,直接走人,這是國際慣例。
現在,老爹背了那些工具,出來之後,就看到,這裡的天好像黑得跟刷過黑漆一樣。這個點,也就是夜裡的十點到十一點的樣子,他又沒有手錶,根本就不知道具體是什麼點鐘。
像這樣農村的土路,而且離梅龍鎮又沒多遠,他根本就不會迷路的。可是,做為一個木匠,老爹的酒量自詡非常的不錯。
就跟今天晚上一樣,他仗著年輕和出了大力,把主家的老屋都給做好上了瀝青,所以,就放開了喝了不少酒。當然,老爹是來者不拒,那主家也是一個大戶,自己戶的年輕人還真不少。
老爹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碗,反正,記得很清楚,把滿桌主家的人都給喝得趴到了桌上或者出溜到了桌下。
老爹還舉著酒碗一邊喝一邊笑話他們,床底的夜壺,不是盛酒的物件。
然後就扛了自己的工具,出了蛤蟆坑。往南多遠,再拐彎往西,到了鄉道那個潦礓大路再拐著往南,他記得很清楚,也就這樣往前走。
不過,那時節,可是深秋,夜裡到了這個點,外面根本就沒有什麼行人,一是外面已經很冷了,加上農村沒有路燈,到處一片烏漆麻黑,誰會大半夜裡往外跑啊。
所以,一直快走到塌橋那時,老爹一陣洶湧的尿意,讓他不得不解開褲子,對著路邊的大楊樹,就開始滋了起來。你想想,不讓吃飯喝的湯湯水水,就喝了那麼多碗的酒,能沒有尿嗎,所以,他一尿就尿了好久,一直到自己感覺全身都輕鬆起來,才提好褲子。
正準備彎腰扛那工具的中鋸時,就不經意看到,南邊不知道什麼時間有個東西亮了一下。
然後那東西,就跟有人提了一個燈籠似的,從那塌橋南邊緩緩往北邊走。站在這個方位,老爹都能聽到塌橋下面的水聲,嘩嘩,嘩嘩,比自己的尿聲,可是沉悶得多。
那燈籠是紅黃的顏色,現在突然出來,老爹就算是沒有正眼去看,也看得非常的清楚。畢竟,現在四周到處都是一片黑暗,天上也沒有月亮跟星星,夜色如墨。
這是對頭走過來的嘛,誰家啊,這個年月,用不起手電,還打一個燈籠出來走夜路。老爹還這樣想著,就要去扛他的掛滿工具的中鋸。
沒想到,那個燈籠,就跟飄過來一樣,一下就到了老爹跟前,一直到這時候,老爹才隱約看出來,這個燈籠是一個人提的,後面還跟了好幾個人。
那些人身上穿的都是皂衣長袍,戴著黑色的小圓帽,可是有一點,他們後面,都拖著長長的頭髮。現在那燈籠的光,照出很小一片範圍來,小得老爹都看不出後面的幾個人。
“我說張相公,謝謝你了,費了這麼久,才把我的房子給打好,現在,這塌橋下的禿尾巴老蒼龍,馬上就要現身,估計會影響你走路,所以,我們祖宗幾個,在這裡等候,想送你一程……”。
什麼,張相公?什麼禿尾巴老蒼龍,什麼現身,老爹這會腦子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