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入夜了,清如跟著張大力一行人到了她們的工作的地方。
水泥灰的牆面,只有外面兒貼了磚,裡邊兒灰突突的,一靠上去能粘一身灰。
雖是寒冬,廠房裡邊兒的溫度卻很高,又不能開窗透氣,且機器轟鳴震耳欲聾,空氣裡到處飛舞著棉絮……
裡面的人頭上、身上都蓋著一層灰白的塵絮,除了擋住了眼前的隨便揮幾下掃開以外,其他的都是在忙著的操作機器。
清如輕輕用手揮著眼前的塵絮,忍不住輕咳了幾聲,好在機器聲大,那個小蕩管並沒有看見。
這裡大多數工人都是女工,來回巡視的有女人也有男人,上級女工稱作“小蕩管”,工頭稱作“拿莫溫”。
清如懷疑這裡的女工都患有嚴重的呼吸系統疾病。在這樣惡劣的工作環境中,吸入的灰塵棉絮不知凡幾。這裡悶熱難當,若是蒙上口鼻,又不好呼吸。
更有甚者,清如看到有的女工不慎被銅板燙傷,就匆匆跑出去往雪地裡一紮,凍僵了手又跑回來幹活兒。
記起蘆柴棒兒悄悄對她說的,有的女孩子被機器軋傷斃命,最後只會被潦草“處理”,拿草蓆一裹丟出去的算是好的,直接丟出去的也不是沒有。
她們大都是從各個鄉下來的,家裡人來城裡都找不著方向,更別提為他們討回公道了,很難得到妥善的補償。
清如注意到門口還有印度巡捕警戒出入,心裡不免震驚,這可是以前她所不知道的。
“老實幹活兒,偷什麼懶,給老子起來。”那邊吵嚷起來,一個看起來稍微體面點兒的,應是小蕩管的人物抄起旁邊的長尺“呼呼”往那個倒下的女工揮去,那女工顯然是勞作得久了,被打了也只是半死不活的在地上翻動著,大叫著發洩內心的恐懼,“啊,啊,啊!不敢了,不要再打了,我歇一會兒,就一會兒,我馬上起來。”
清如揪著心,那女工面色蒼白如紙,嘴唇乾裂,眼白已經渾濁了,顯然是過於勞累了。可是小蕩管一聽更來氣了,彷彿挑戰了她的權威一般,將那女工不當個人似的,再一次狠狠抽打,周圍的女工卻沒一個看向她們的,顯見是習以為常了。
其他的小組長們站在一旁看“笑話”,還指點著她怎麼打人會更聽話。
那女工在地上翻滾著,漸漸沒動靜了,小蕩管足足打斷了三根長尺才停下來。
清如心中激盪,這裡的人命算什麼?她究竟是來到了廠房,還是來到了地獄。
那小蕩管氣得狠了,等歇過了氣兒,將斷尺往地上一扔,踢了踢那個地上的女工,見她軟塌塌的不動彈,上去就啐了一口,“呸,不中用了。”
“你們兩個,把她拖出去。”清如見她指著自己,有些心驚膽戰的,畢竟她才剛打死了個人。
清如和秋霜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做。
那小蕩管臉一橫,“給我過來。”
張大力這時過來打圓場道,“這是我剛籤的工人,還沒上崗呢,正帶過來學習,你也別那麼的說人家。”
那小蕩管見是帶工老闆,臉色才稍微和緩了點兒,“幫點兒忙怎麼了,一會兒我讓我的人帶她們還不行?”
“行,怎麼不行,那個,你們兩個,跟著青姐走,把這人抬出去。”
清如強忍著內心的的恐懼,默默朝地上的女工走去,秋霜咬著牙低著頭,眼淚一顆一顆砸在地上,也跟著清如過去抬人。
清如摸著人還有體溫,但估計也是凶多吉少了。“抬到哪兒去?”
那小蕩管回過頭來看著清如,敷衍道,“抬到你們住的地兒去,一盆冷水潑過去,能醒就再抬過來,不能就扔那兒吧。”
昏迷過去的人格外的沉,清如和秋霜試了試,根本抬不起來,只好商量著換著把人揹回去。
到了住處,清如小心翼翼將人放下,這才揉著自己痠疼的胳膊。
那一起揹人回來的秋霜受不了了,“嗚嗚”哭了起來,“我受不了了,我想回家。”
清如也不知說啥好,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暗示道,“會好的,以後都會好的。”
說完先將注意力放在昏迷中的女孩子身上,清如注意到她破爛的衣衫面前有個布籤兒,上面寫著“柳翠”,也微微嘆了口氣,要是救不回來人,好歹知道怎麼立碑了。
那個哭泣的女孩子不知何時跑走了,清如沒空去管她,只將自己學過的一點點救人的知識全都用上,壓胸、渡氣,柳翠始終不見好轉。
蘆柴棒兒摸了過來,翻了翻柳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