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我並未找到有關寶船尺寸的記錄。那麼,張廷玉的結論是從哪裡來的呢?
第二章 寶船(4)
線索即將中斷,這時候,一個人物進入我的視線,這個人就是正德年間的禮部尚書張升。這個人具有文字潔癖,他讀書時,常把他認為冗長無味的文字統統刪去,有的段落甚至所剩無幾。《瀛涯勝覽》的忽魯謨斯條原文共有1355字,經張升的刪節,只剩下七十餘字。那麼,在張升身後延續下來的鈔本或者刻本,很有可能將有關寶船的數字,統統刪去了。
在著名的寧波天一閣範氏家族的書目中,我終於發現了《瀛涯勝覽》的明代鈔本。其中對鄭和船隊一號寶船的長度的記錄精確到小數點以後,即“寶舡六十二號,大者長四十四丈四尺,闊一十八丈……”《瀛涯勝覽》初稿完成於永樂十四年,並最終在宣德八年鄭和第七次下西洋之後定稿,那個時候,航海的大多數參與者均健在,而隨船出海的錦衣衛指揮僉事費信和鞏珍在稍後也分別撰寫了《星槎勝覽》和《西洋番國志》,如果馬歡的數字虛假,他們完全可以在自己的著作中反駁,但是他們並沒有這樣做,而是進一步證實了馬歡的記錄。《瀛涯勝覽》在今天之所以受到質疑是因為它已成為孤證,而在明代,關於寶船數字的來源比比皆是,並非只有《瀛涯勝覽》一種,比如現已消失的《位編》,以及《鄭和航海圖》底本。此後幾乎所有關於一號寶船尺寸的著作,比如顧起元寫於萬曆年間的《客座贅語》,均作“四十四丈四尺”,而從未出現過第二個數字,這說明這一數字在當時的學者中,已成共識。實際上,有確鑿的史料表明,宋代的船舶,船身就已經達到三十餘丈①,陸游《老學庵筆記》中,就有宋軍戰船“最長者三十六丈”的記載;在明代,四十四丈這個尺度,完全無須少見多怪。
六
一號寶船彷彿一隻有表情的海獸,專注地向彼岸泅渡。船首裝飾的獸頭雕像在陽光下熠熠發光,龍睛對神秘莫測的海面充滿警惕。它的身體上佈滿神秘的花紋,如同任何一隻海獸,它的腹部是白色的,只是在接近紅色水線的地方,繪著太極圖案。
船艙底層裝滿貨箱與壓艙石、第二層有寬敞的露臺與精緻的欄杆客艙;第三層是生活設施,站在寬闊指揮台上,指揮者的視線剛好可以從巨帆的下沿穿過,看到遠方的前哨船隊。
大大小小的船隻組合成一幅無邊的圖案,只有站在足夠的高度上,才能讀懂圖案的意義,而那些與船隊交錯而過的漁人,只能流露出驚愕與費解的表情。無論遭遇什麼樣的風浪,圖案從未改變,彷彿銘刻在岩石上的符號,彷彿它們依靠的不是變幻無形的水,而是堅實的大地。一切都緣於鄭和最初的設計——船隊出發的時候,他就用鐵的紀律把這一圖形牢牢地固定在海上。只有從羅懋登的小說裡,可以看到對鄭和船隊的陣型的記載:
每日行船,以四艘帥字號船為中軍帳,以寶船三十二隻為中軍營,環繞帳外;以坐船三百號,分前後左右四營環繞中軍營外。以戰船四十五號為前哨,出前營之前,以馬船一百號實為其後,以戰船四十五號為左哨,列於左,人字一撇撇開去,如鳥舒左翼;以糧船六十號,從前哨尾起,斜曳開列到左哨頭止;又以馬船一百號副於中;以戰船四十五號為右哨,列於右,人字一捺捺開去,如鳥舒右翼。以糧船六十號從前哨尾起,斜曳開列到右哨頭止;又以馬船一百二十號實於中;以戰船四十五號為後哨,留後分二隊,如燕尾形;以糧船六十號從左哨頭起,斜曳收到後哨頭止,如人的左肋;又以馬船一百二十號實於中,以糧船六十號從右哨頭起,斜曳收到後哨頭止,如人的右肋;又以馬船一百二十號實於中。違令者斬,不得有誤!
第二章 寶船(5)
陣圖的秘密已經分佈於每一名船長的臉上。他們每時每刻都要牢記自己在整個陣圖中的位置,絲毫的偏移都可能使整個船隊陷於混亂與無序。確切地說,他們將62只寶船聯結成一具完整的軀體,而自己則是軀體上一個具體的器官,必須堅守自己的位置,並且執行器官的功能。這個隊型像人一樣擁有心臟、頭部、軀幹和四肢,使得自身無論面對怎樣的突發情況都能彼此保護並敏捷地應對,而相互間的旗語與燈語,則是保證資訊快速傳遞的神經系統;但它在直覺上更像一隻巨大的鯤鵬,水擊三千里,任何風暴,在它巨大的翼翅下都顯得微不足道。
有學者猜測,明朝造船者將沙船與福船結合為一種新型船體,以適應在不同海域航行的需要。①遺憾的是,今人並沒有在海底發現這類的沉船,以提供證明。鄭和船隊無論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