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上海,杜月笙便得到了訊息,他很歡喜,興沖沖的穿過中分杜張兩家的那扇月洞門,一進張嘯林的客廳,便親親熱熱的喊了聲:
「嘯林哥,回來啦!」
張嘯林把鴉片煙槍一放,身子抬也不抬,他側過臉來,望杜月笙一瞥,十分冷淡的回一句:
「月笙,這一晌你大忙啊。」
一聽這話,便知大帥有點不對勁,杜月笙決意陪小心,他裝一臉的笑,走過去,就在張嘯林的對面一靠,於是兩兄弟並排躺著,隔盞煙燈,杜月笙搭訕的說:
「倒是越忙精神越好。」
張嘯林不答,也不理他,引槍就火猛抽,他故意將那極品雲土光噴不吸,一口口的煙噴過去,把杜月笙那張臉,緊裹在雲霧之中。大帥趕來針鋒相對
老弟兄別後重逢,怎可以不搭腔的呢?杜月笙忍不住了,便又開了口道:
「嘯林哥,最近前方的訊息不大好。」
直等到那一筒煙抽完了,張嘯林才一聲冷笑的答道
「幹我屁事!」
「嘯林哥,」喊一聲,又頓一頓,杜月笙的語調,表示他的關切是出乎至誠:「難道說,東洋人打來了,你還留在上海?」
把煙槍重重的放下,張嘯林的豹眼一睜,咄咄逼人………
「那能(怎麼樣)?東洋人要打進法租界呀?」
杜月笙勉強保持笑容說:
「進租界,我看一時還不至於,不過……」
一語未盡,張嘯林便已搶著打斷了他的話說:
「東洋人旣然不會進租界,你喊我跑個啥?」
「不過,」杜月笙著急的說:「東洋人佔了上海,這租界就成了孤島,我們總不能困在這裡,十年八年出不了這幾條大街呀?」
一個欠身,虎的坐了起來,張嘯林目光閃閃,直盯著杜月笙,於是杜月笙也坐直了,兩兄弟面面相對,一問一答,卻是越問越快也就越答越快
「到時候你出了租界又怎麼樣?」
「只怕東洋人不肯放過我。」
「東洋人為啥不會放過你?」「因為我是中國人。」
「東洋人到中國來了就不要中國人呀?」
「這個………我杜某人決不做亡國奴,受東洋人的欺侮?」
「東洋人什麼時候欺侮過你了?」「嘯林哥,你聽到外面轟隆轟隆的炮聲沒有?你曉不曉得?東洋人每發一炮,我們要死多少同胞?」
「對不起,我沒有算過,我只要炮彈不在我的頭頂心上開花就好。」
「嘯林哥……」
又不答話了,張嘯林陰陽怪氣,身子一歪,閒閒的挑出煙膏,自己燒煙泡。
又歇了半晌,杜月笙下定決心,毅然的說:
「嘯林哥,無論如何,我們要一道走。老弟兄了,不分生死,我們都要在一起」
張嘯林故意打個岔,反問一句:
「走到那裡?」
「香港。」
「你在香港有田?有地?開得有銀行?辦得有工廠?」
「我什麼都沒有,」杜月笙誠懇的說:「但是中央政府……」
「中央政府給你幾個錢一月?」
「嘯林哥,你曉得我一生一世不會做官的」
「那麼,你要我跟你到香港去跳海?」
「不,嘯林哥,少年子弟江湖老。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
「你忘記了,月笙,你跟我一樣,這一生一世齊巧就沒有靠過父母,我們的吃喝用度是自己賺得來的,我們的花花世界,是自己打出來的!」
「就是說嘛,嘯林哥,我們到香港,一樣可以辦事業,辦廠呀!」
「你省省吧,月笙!」手裡的煙籤,啪的一聲,丟在煙盤裡,張嘯林冷諷熱嘲,先來一句,然後骨嘟嘟連喝幾口茶,抹抹嘴,哇哩哇啦的一陣吼叫:「自從前些年,為了一八一你我兄弟鬧過一架,本來我打定主意,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何妨來個『蘿蔔青菜,各人各愛』月笙你愛開銀行辦工廠,當那摩溫(NO。1),首席紳士,當議長、會長、十七八個董事長,那你儘管去當。我呢,我愛洋鈿,我要發財,我還是做我的土,做我的賭,等到國民政府當家,新生活運動一來,土跟賭都做不成了,我就在租界上小來來,賺到了錢,小樂意,賺不到錢,我回家啃老本。月笙,你說這樣不是很好?」
前塵往事,齊集心頭,面對老友,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