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大香也同樣置身在奴隸的行列裡。彭石賢最大的心願是希望母親能夠擺脫奴隸的心態,即使是在她告別這個世界的最後時刻也好。
彭石賢聽人說過,母親在他第二次入獄期間,心緒比上一次要平靜得多,她不再是白天黑夜地叨唸兒子可憐,也不再奔走呼號向人們訴說她兒子的冤情委曲,她似乎有了經驗,她告訴李松福:“石賢的事你用不著去跟人講,別人家沒有我這樣一個兒子,他們哪能弄得清我兒子究竟怎樣?與他們去說是對牛彈琴!”顯然,這“對牛彈琴”四個字是她從兒子常用的詞語中取用的。有時遇著別人主動向她尋問石賢的事,她也多抱回避態度,只淡淡地說:“生成的骨頭長成的角,彎的拉不直,直的壓不彎,由他去吧!”黃大香認為只有鄰居張仁茂一家才是真正理解和同情她兒子的,但她很明白,這些人抱不平也無濟於事,弄不好還可能讓他們受牽連,彭石賢第一次被捕時就有人指責張仁茂的侄子張炳卿包庇了反革命分子,因為這位縣農村工作部部長認為彭石賢只是有些言詞過激。所以,這一次,黃大香反過來寬慰張家人:“石賢的事就別難為你們了,他那劫數是命裡註定了的——唉,聽天由命吧,我也不信老天爺沒有開眼的時候!”
這些事讓彭石賢聽起來,覺得母親的天命觀已經有了一些新的內涵。他記得在第一次刑滿釋放回家半年多的時間裡,母親的思想情緒變化很大。開始,她對兒子的歸來充滿了欣喜,八年的日夜牽念終於過去,她的身邊又有了自己的親人。她對石賢說,“今後你就在媽身邊好好過日子吧,什麼事也不要去過問,你媽再也經不起這種磨難了!”可是,隨後不久她就發現,母子倆仍無法安生,彭石賢經常被人叫去挨批挨鬥,母親很氣憤,很傷心,也很失望,怎麼連做工吃飯也不讓了呢!每次兒子被人叫走,母親便滿臉愁苦地坐在自家房門邊,貼著牆壁向外傾聽,等待著兒子的歸來。一見兒子,她便急忙迎上去上下打量,她最擔心的是兒子又傷著了哪兒。有時,她撫著兒子的傷痕,竟悲痛氣憤得說不出話來。這情景也最使彭石賢憤慨。那些人不只是把皮肉之苦加在他這個“犯人”身上,更可鄙可憎的是,他們是在藉此製造精神恐怖來折磨像母親一樣無辜的百姓。為了不加重母親的心理負擔,彭石賢便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來:“媽,他們這些算得了什麼!孫悟空自己鑽進八卦爐裡去,是他有那個本事,用得著你來擔驚受怕掉眼淚麼?你反正頂替不了你兒子,你又何必白勞這個神呢?他們那些人奈何不了我,就只好想出法子來嚇唬你了!”母親聽著直搖頭:“怎麼叫做奈何不了你呢。。。 ”彭石賢說:“除死無大難,小鬥小出氣,大斗大出氣,砍掉腦殼氣沖天,沒什麼了不得的──人首先得這樣想──我什麼都見過了,他們也只有這些搞法,無非是揮拳舞掌瞎吼,這嚇得了別人可嚇不了我。可你要是為我白操心,我就犯愁,他們正是要氣死我的老孃呀!”母親聽著兒子的話,看著眼前的情景,想象不出兒子這些年在監獄裡是怎麼熬過來的:“這麼說,在監獄裡他們真是拿你去上過殺場陪過斬了?這。。。 如果再把你送去那裡的話,你娘是怎麼也活不過命來了呢。。。 你可千萬別亂講這種兇險話啊!”
“這不是兇險話,”彭石賢見母親顯出憂愁和恐慌的神色來,他思忖著,說不定還真有“二進宮”或“三進宮”的可能,如果母親是這樣一種心態,那又如何經得起再一次的打擊?往往是,批鬥、監禁,以至槍殺給一般人造成的精神恐怖比加於他這種“囚犯”的還要來得大。活著不是人,何惜作一死,“殺一”不是了不得的事;利用“示眾”懾服百姓,“儆百”才是這些人最險惡的用心。於是,彭石賢便故意逗笑地說:“我說的這話是為著求平安,如果他們真讓我再進監獄,那我就算求到清靜平安了,真的!那裡面是個小籠子,這外面是個大籠子,我在裡面得陪鬥陪斬,難道你們在外面就沒有陪鬥陪斬?我說,那裡面能死人,這外面也能死人;這外面能逃命,那裡面也能逃命。我從那裡面出來,這身筋骨不也還留著?所以說,越怕兇險越兇險。我如果不是牽掛著你,這會兒就讓我再進監獄裡去也沒有什麼大不好的,媽,你是不相信我這話麼?”
“你這是在說氣話。。。 ”可黃大香也一直有個疑惑,怎麼兒子這許多年來的牢獄災禍竟沒能拖倒他呢?於是她說,“既然進監獄那麼好你就去好了,你媽也不用你掛念,眼不見為淨,你去了讓我省心!”
“媽,你這才是說氣話,誰會不願意活得好些?但如果有人要拿死來脅迫你,那你也害怕不得呀!”彭石賢進一步說,“比如,這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