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屋裡已經揭開了鍋,餅子也端到桌子上,弟弟抄起一塊熱山藥,喊我吃飯我也沒理他。我拿著毀壞的燈籠坐在那裡,聽著隔壁的動靜。
“爸,死活我不上學了。”韓雪的語氣相當堅決。
一聽韓雪不想上學,我的心裡無比沉重。
“雪,你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不上學唸書,前途就徹底完了。社會不能總是這樣,終有一天,有知識的人,會得到社會的重用和尊重。爸爸沒有別的指望,就指望著你了,你不能辜負爸爸的一片苦心。”
“我就不上學,就不上學。”
隔壁傳來“劈啪——劈啪”的打人聲和光宗叔“我讓你不上學,讓你不上學”的吼叫聲,立刻傳來韓雪的哭聲和央求聲:“爸爸,我……求你了,女兒幹什麼都行,拾柴割草……做飯刷鍋……求你別讓我上學了。”
片刻的寧靜之後,又傳來父女倆抱在一起嗚咽的痛哭聲。
母親和嬸子從屋裡出來,朝隔壁扒頭探腦,聽了一會,母親指著隔壁問我:“他們這是怎麼了?”
光宗叔的哭聲先停止了,韓雪還抽抽噠噠地哭著。
我沒有回答母親,站起身來朝屋裡走去。韓雪捱打的事我要埋藏在心底,誰也不告訴。
9
天陰沉沉的,風涼嗖嗖的,槐樹上的葉子開始變黃了,在冷風中不時地往下飄落,光禿的樹尖指向陰霾的天空。
街上特別冷清,拴在草垛邊的羊咩咩地叫著,雞縮在牆根下也不願動彈,少了拍土窯的孩子,沒了曬暖的老太太,連彈球的小子們也不知跑哪裡去了,賣瓦盆的小販,敲打半天也不見有人出來。
一輛牲口車停在我家門口的東邊。車是爺爺趕來的,棗紅兒馬駕轅,灰騾子拉長套。隊裡的大車出遠門,都是套上這兩頭牲口。
車上已經裝上兩口袋糧食,兩箱子書,還有做飯的鍋碗瓢盆……光宗叔從裡面又搬出一個行李,碼在車上,韓雪提出來一個衣裳兜子,遞給光宗叔,然後又匆匆進了家門。
第三章 韓雪(18)
韓雪一家離開古莊,遠走他鄉,我是前兩天的晚上知道的。
那天晚上,爺爺和奶奶數算著當年掙的工分,當年分回家的糧食。他在生產隊裡喂牲口,一般總是吃完晚飯坐一會才走的。我脫光衣服躺在被窩裡,準備睡覺了,光宗叔來了,坐在炕邊。他一般沒有要緊事是不會到我家來串門的。叔叔不喜歡他,並不是他讓人討厭,叔叔是黨員和幹部,怕人說他跟富農分子劃不清界限。
我給韓雪筐裡塞了兩個棒子,讓他們父女倆捱了批鬥,沒臉見韓雪,也沒臉見光宗叔,就把頭縮在被窩裡裝睡覺。
光宗叔說他們後天搬家。奶奶問他搬到哪裡去?他說搬到關外——黑龍江的大馬溝。幾天前同學給辦來準遷證,他已經在公社裡辦好了遷移手續,後天就準備動身。爺爺說那裡氣候太冷,又人生地不熟的,不走不行嗎?光宗叔說出於本心也不願意下關東,說他出生在這裡,這裡埋有他的父母,有他熟悉的父老鄉親,對古莊也有很深的感情,可韓雪在這裡死活不再上學。為了女兒上學,必須換一個新的環境。奶奶說也行,別的孩子一去上學,韓雪就像一隻孤雁,怪讓人可憐的。爺爺說會趕算是損到家了,缺德透了,別的孩子掰了棒子都沒事,韓雪掰了棒子,罰了工分和糧食,還進行批鬥,大人能夠承受,一個孩子的確是承受不了。光宗叔說就是韓雪不掰棒子,會趕也要找個錯縫兒把我們擠兌走的。爺爺說是那麼回事,你一回來,會趕住著房子心裡就不踏實。走了也好,省得跟他鬥氣。我跟隊長說一聲,後天套車送你們去車站。
我聽了爺爺和光宗叔的對話,心裡好像輕鬆了許多。
光宗叔走了以後,我把腦袋從被窩裡鑽出來,問爺爺:“黑龍江比去我姑奶奶家還遠嗎?”
我在那兒之前,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姑奶奶家,離古莊村二十多華里。我是正月初三跟父親去姑奶奶家拜年的。父親騎著個水管腳踏車馱著我,過一個村不是,再過兩個村還不是,我的骨頭架子都快給顛散了,手腳凍得不聽使喚,到了半路上非讓爹馱著我回去。我只去了那一次,說什麼也不去了,主要是嫌姑奶奶家太遠。
爺爺告訴我:“遠得不挨著。先坐半天汽車,再坐兩三天的火車,下了火車恐怕還要走上三兩天……假如要騎腳踏車,恐怕需要一個多月,你說有多遠吧!”
“恐怕要到天邊了吧!”我想象著那麼遠的地方就是天邊了。
爺爺說:“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