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放開了聲音,嚎啕大哭。他聽不見,也不會說話,可是哭聲卻和任何一個普通人沒有兩樣。那是人心裡最簡單也無需學習的東西,是失去了親人的悲痛。他哭嚎著,像是失去幼崽的野獸,咿咿呀呀的,像是念叨著什麼。
他的聲音也低落下去,最終悄無聲息,血已經流了一地。老人抱著他的孫子,永遠地僵硬在那裡,蜷縮著像是以體溫互相溫暖,而他們的身體,都已經冰涼。
葉羽感到一種針紮在頭頂和脊椎那樣的痛感。
他回過頭,看見風紅坐在那裡,目光空洞。她臉上的淚水無聲地往下流淌,卻面無表情。
她忽然起身,推門而出!
副將咧開嘴冷冷地笑了,世子帶著七名喇嘛逼上前去。
風像是忽然間猛烈了起來,吹得風裡走來那人的衣帶飛揚,她手裡提著水波盪漾般的長劍,露出鮮血橫流的臂膀。
降魔本願陣展開在世子面前,副將也警惕地退到本願陣後。他強在弓術,不善於近身搏殺。
世子金箭一指:“你還是忍不住了。”
“你若要逼我出來,原本用不著傷害無辜的人。”風紅低聲說,她將束衣刀拋在地下,從懷裡取出了白色布包,“你來是為了這個麼?”
“是。你在餘杭襲擊我的朋友,奪走了這件東西,而後一路經杭州、麗水而來金華,明尊教五明子神術過人,我一直不敢動手,但是你距離泉州越來越近,我不能再等了。”世子道,“你我都知道那件東西的危險,我不敢任由它流落在外面。”
“這本來就是我教的東西。”
“如今它已經屬於鐵神殿了。”
“那麼他們的人命呢?他們的命是誰的?是大都城裡大皇帝的麼?或者他們的命太賤,所以根本沒有人在意,便要拋棄在荒野裡,任他們自生自滅?”風紅看著那兩具互相偎抱的屍體,“閣下能回答我麼?”
世子感覺到話裡的冰冷和抗拒撲面而來,他指揮若定,然而有種不祥的預感在他心裡緩緩升起。他知道這個敵人已經走投無路,可是忽然間他覺得這個女人還有再次反擊的餘地,而那種反擊的力量正在緩緩地凝聚著,如同不死的幽魂一般。
“你已經被我拳勁所傷,沒有機會了!把你手裡的東西交過來,出家人不造殺孽!”枯瘦喇嘛大吼。
風紅忽然抖去了那東西外的白布,一張森嚴的扭曲的鐵面在火光裡耀人眼目。
“我還有最後的賭注。原來你們一直都不知道,這件東西的意義。”她將鐵面扣在了自己的臉上。
這是葉羽一生中看到過的最耀眼也最可怕的場面。空氣被巨大的蜂鳴聲貫穿,那張鐵面上燃起了烈火,火焰裡有不屬於這個塵世的光明,葉羽只看到過一次這種光明,便是在那晚開封的浮槎巷中。風紅的身上每一處關節都透射出耀眼的光芒,那種光來自她身體裡面,照得她肌膚透明,彷彿骨骼也凸現出來。所有軍士都不安地看著手中的火把,火把的火焰在上升和延長,高高地升向空中像是一道道火柱。戰馬驚恐地嘶鳴,它們掙脫了騎手的控制,不顧一切地後退。可是它們卻不敢調頭奔跑,它們用盡了全力後退,卻沒有退出小小的一步,似乎有另外一種巨大的力量把它們推向風紅。
風紅姣好的面目在光焰裡扭曲,她的呼吸聲已經變得沉重如牛吼。鐵面上的火焰開始灼燒她的面頰了,她的肌膚在火焰中像是臘那樣融化。她猛地扣上了鐵面。
“她成魔了!退後!退後!”枯瘦喇嘛忽然驚恐地狂吼起來。
吼完之後他看見了一堵火牆正在推近。七名喇嘛帶著世子和副將退後,而他們的衣袖已經開始劇烈地燃燒!
葉羽心裡也湧起了足以吞噬他的恐懼。風紅扣上面具的一刻,他猛地按下了謝童的頭。
下一個瞬間,可以照盲眼睛的光芒從他們頭頂的窗戶上湧入,把整個小屋照得如同白晝。這裡此刻已經變成了扶桑之樹,十個太陽一齊聚集在這裡,再無一片陰影。外面透進來的光芒裡帶著氤氳的光氣,牛吼一樣的巨大聲音如同從天上降下。
千千萬萬的影子湧入葉羽的腦海,就像那一夜在浮槎巷。他努力要去分辨那些模糊的光影,但是他看不清楚,只能感到大腦被貫穿的巨大痛楚。
葉羽踉踉蹌蹌地奔出小屋,整個村子已經變成了死寂之地。
他在光海里蓄積了一點力氣,支撐著自己跑向村子前的那片空地。這裡安安靜靜的,所有人都跪著,無論是村人,還是官軍。葉羽上前察看了其中一人,他的雙手像是被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