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糧食,心裡捉摸著這兩個人的關係……老強從福根手裡接過驢韁繩撥頭要走,順便囑咐孩子,吃了飯把你郭伯伯領到牲口棚去。這話讓郭存先聽著像罵人。劉嫂在後面說:“老強大哥,要不你就陪著郭兄弟吃了飯再走吧。”孫老強連腦袋也沒回,只擺了擺手:“別,你還用得著跟我客氣嗎!”
劉嫂抱柴禾準備做飯,讓郭存先自己找地方坐。福根顯然對這位郭伯伯很有好感,問他會不會做一把木頭刀?郭存先笑了,劉嫂還沒有給自己派活,這個小毛孩子倒先給他分派了任務。他忽然被自己的笑觸動,他有好長時間沒有笑了,出來這麼多天,天天作難遭罪,今天能笑一笑,暫時忘掉犯愁,也不錯。於是心情好了起來,對眼前的男孩也生出了幾分喜歡,說只要你有木頭,想做什麼樣的刀都行。趁劉嫂做飯的空兒,福根就領著他到處找木頭,先進北屋,裡外兩間通著,外面的一間砌著鍋灶,牆角放著一口水缸,旁邊的矮腿桌子上放著一堆過日子的用具。裡屋是睡覺的,一鋪火炕佔了半間屋子,炕下面有條長板凳,靠牆邊立著箇舊櫃子。南屋裡也有一鋪炕,看來以前這間屋裡也住人,現在卻只放著一堆乾柴禾棒子。郭存先對男孩兒說,用幹樹枝只能刻個小刀,做大刀不行。於是福根又領他到莊子上去踅摸。郭存先正好也想在莊子裡轉轉,看看這兒的幻境,自己是不是真能在這兒開張?
嚯,別看莊子不大,竟還有幾棟老磚房。可見真有日子過得不錯的人家,這裡曾經是個比較富裕的莊子。幾乎家家都有門,這說明沒有門不是這裡的風俗,是劉嫂一家太特殊了,或許就是莊上最窮的一戶。郭存先突然低下頭問福根,你爸幹什麼去了?孩子脫口而出:死了。這就難怪了,他沒有再多問別的。莊子裡的樹也比較多,有些槐樹、柳樹竟沒有被扒皮捋葉,原因明擺著,這兩種樹的皮和葉子不能吃,不到萬不得已沒人會吃這個。莊上還這麼多樹,就說明當初大鍊鋼鐵的時候這裡的幹部沒有真煉,到底還是這邊的人聰明。有一條小河緊抱著莊子的西半部,連根本不懂什麼是風水的郭存先,都覺得辛莊的風水不錯。他在河堤下面揀起一截棗木棒子,在手裡掂了掂,對福根說行啦,做把刀不成問題。福根也高興了,拉著郭存先往回走。
3 “代食品”(5)
回到劉嫂的家飯已經做好,劉嫂讓郭存先和孩子上炕,她將外屋的矮腳桌搬到炕上,先給郭存先盛了一大海碗兩合面的尜尜,熱氣騰騰,屋子裡立刻瀰漫著居家過日子的熟悉氣息。尜尜是用紅薯面參了玉米麵攥成的,把花椒焙糊軋成面兒參到裡邊,再加上乾菜和鹽,蔥花熗鍋,煮熟後用玉米麵籠芡。有乾的有稀的,熱熱乎乎,郭存先吃得很舒服。吃完一碗他想撂筷子,卻被劉嫂搶過碗去實實在在地又給他盛了一大碗。按他的肚量再吃兩碗也沒問題,可這一對孤兒寡母的口糧怎麼敢多吃!第二碗吃完便將碗和筷子扣到自己身後,說什麼也不撒手了。他注意到,劉嫂的碗裡最多就盛了三個尜兒尜兒,可吃到最後碗裡還有兩個……
他就想快點說正事,說完了趕緊回牲口棚。有活幹明天再來,沒活幹就不再登這個家門了……咳,這個家還沒有門。一個寡婦家連門都沒有,她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他開口了,劉嫂,你說有活要叫我幹?
劉嫂苦笑,帶著濃重的憂愁。這樣一個和善的女人,從打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一說話就想笑,而一笑就是苦笑。郭兄弟你也都看見了,像我這樣的家,要說該乾的活兒那可多了……話又說回來,我的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管有多少活幹不幹關係都不大了。
呀?這可讓郭存先為難了,他總不能自己找活幹吧?看樣子她並不是真想叫他來幹活的,不過是想管頓飯答謝他救了自己的孩子。他下炕穿鞋,嘴裡說著答謝的客氣話,叫福根領自己去牲口棚。福根不幹,你嘛時候給我做刀呀?
到牲口棚裡去做。
不行,就在我們家做。
劉嫂只顧收拾桌子,並不管孩子。郭存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找個話茬把做刀的事岔開,好讓自己有個臺階離開。便很隨意地轉頭跟劉嫂說話:聽福根說他爸歿了,這是哪一年的事?
半年多了。
年紀不大,走這麼早是什麼病呵?
吃砒霜毒死的。
喲!郭存先一下子楞在了地上。他後悔問人家這個,可既然說到這兒就不能不接下去,有多大的難事,至於走這一步!
他不是自己尋死。劉嫂挨著炕沿坐下,福根的爺爺是莊上的保管員,從公社領了一大包砒霜,準備下耬的時候毒田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