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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劉嫂一直在打量郭存先:“大兄弟貴姓呀?”

“免貴姓郭,郭存先。”

“走吧,郭兄弟,到家裡說話。”

“不啦,你們這兒是什麼村?”

“辛莊。”

“離著南邊的村有多遠?”

“八里地。”

“我是砍棺材的,捎帶著做木匠活,你們村裡要是有活幹我就留下來,沒有活呢我還得趕到下一個村去。”

一聽是“砍棺材”的兩個人一愣。老強是爺們兒,點點頭嘟囔著:“好手藝,這年月死人不是論個兒,而是像砍秫秸一樣一片片地往下倒,就數做棺材的最忙了。”

劉嫂態度溫厚,猶猶豫豫地接過話茬:“可做得起棺材的人家也不多呀!要說木匠活可就多了,我家裡就有一點,大兄弟還是留下來看看能做不能做?”

老強也隨聲符合:“對,我在莊上一吆喝,沒準就夠你幹兩天的。隊裡的傢什壞了不少,按理都該修了。再說你的乾糧不是讓狗給叼走了嗎,今天無論如何都要住下來,讓劉嫂給你弄點吃的。”

郭存先一聽說有活幹就來勁了,嘴裡答應著彎腰拾起自己的帆布兜子,福根躥過來搶先拿起了那把錚光瓦亮的斧子,神氣地地扛在肩膀頭子上,跟他娘牽著驢走在前邊。郭存先囑咐他,小心呀,別掉下來砸了腳。他跟老強就伴走在後邊,先找話說:“老強大哥貴姓?”

“姓孫,以前出河工叫碌碡砸壞了腿,只能在莊上喂牲口,你要樂意今兒個晚上就住在我的飼養室裡吧,有一鋪大炕。”

“那就給你添麻煩了。”

“兄弟,現在的人除去捱餓,沒有別的麻煩。”

在回莊的道上,郭存先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孫老強搭訕著,卻從中知道了辛莊的一些情況。這個莊子不算大,只有一百多戶,以前有三個食堂,但這邊的人心眼多,膽子也大,去年一入冬就把食堂全解散了,只留下一個“樣板食堂”糊弄上邊。有領導下來檢查,就讓每戶出一個人,按標準自己帶糧帶菜,到食堂裡來熱熱鬧鬧地做鍋飯吃。平常日子全莊人就在自己家裡各吃各的。要不然到今天莊裡能有一半人活下來就不錯了。

3 “代食品”(4)

郭存先一邊聽著故事、長著見識,眼睛也不停地向四外打量,老覺得什麼地方有點不對勁……一到莊口才突然明白,是什麼玩藝兒刺了他的眼。辛莊的窪裡還有些莊稼,稀稀拉拉總還是綠的,惟莊裡莊外的樹木,乾巴拉飢全是光桿,沒有樹葉,也沒有樹皮。他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但還是禁不住好奇心問了一句:“你們莊的樹怎麼都禿成這樣?”

“樹皮樹葉都叫人扒下來吃了。”

郭存先心頭一凜,想起自己的村子動用民兵護住龍鳳合株,倒是對的。他真不該為此記恨藍守坤。又隨口問道:“被扒成這樣,樹還能活嗎?”

“這時候人的死活都顧不過來,誰還有心思管樹哇。”

莊北口有棵兩抱也抱不過來的大樹,由於沒皮沒葉,看不出是什麼樹。奇怪的是大樹幹上塗了一層黃泥。郭存先納悶,“這是做嘛?”

“冒充樹皮,糊弄上邊領導的。”

“領導眼瞎呀?連樹皮和黃泥都分不清。”

“眼不瞎心可以瞎呀,有人看出來也不願意說破,說破了又有嘛意思?有人願意糊弄上邊,上邊也願意被糊弄,這不是兩頭都方便嗎。”老強一拍腦門,顯出一臉厚道,“你別說還真有心不瞎的,前些時候來過一個專員,聽說還是老八路,有人就當街給他下跪要口飯吃,他在莊裡呆了半天楞是一聲沒吭,沒成想一出莊看到了這棵樹,拍著黃泥樹皮突然嚎啕大哭,然後就左右開弓地抽自己嘴巴,罵自己有罪,對不起鄉親,抽完罵完撥頭就走了。”

他們跟在黑驢屁股後面,邊走邊說,很快就來到劉嫂的家。郭存先拿眼向四下一瞄,不免驚愕,心裡有些犯嘀咕,這個家沒有院子,兩間北房一間南房,卻全沒有門,在北屋的上門框上揳個釘子,吊著一掛草簾子就當是門了。對面的那間南屋乾脆連草簾子都沒掛,屋子晝夜對外開放,沒有屋裡屋外之分,任何過路的人或別有用心的人,想進一抬腿就進來了,即便是雞呀豬的畜牲們,也可以自由出入。這還叫家嗎?這兒就是這種風俗,還是劉嫂真窮到了這個份上?郭存先想,若是自己還有乾糧,就決不能在這樣的人家吃飯。咽得下去嗎?

既然這裡沒遮沒攔,孫老強索性也就不避回郭存先,從懷裡掏出個小布袋塞到劉嫂手裡,劉嫂並不推讓。郭存先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