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真的。他說話時我的良心和理智都背叛了我,指控我犯了同他對抗的罪。兩者似乎像感情一樣大叫大嚷。感情瘋狂地叫喊著。“呵,同意吧!”它說。“想想他的痛苦,考慮考慮他的危險——看看他一個人被丟下時的樣子吧,記住他輕率冒險的本性,想一想伴隨絕望而來的魯莽吧,——安慰他,拯救他,愛他。告訴他你愛他,而且是屬於他的。世上有誰來關心你?你的所作所為會傷著誰呢?”
但是那回答依然是不可改變的一一“我關心我自己,愈是孤單,愈是沒有朋友,愈是無助,那我就愈是自尊。我會遵守上帝創造、由人批准的法規,我會堅持我清醒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發瘋時服從的準則。法規和準則不光是為了沒有誘惑的時刻,而是針對現在這樣,肉體和靈魂起來抗拒它的嚴厲和苛刻的時候。它們再嚴厲也是不可破壞的。要是出於我個人的方便而加以違背,那它們還有什麼價值?它們是有價值的—一我向來是這麼相信的。如果我此刻不信,那是因為我瘋了——瘋得可厲害啦,我的血管裡燃燒著火,我的心跳快得難以計數。此刻我所能依靠的是原有的想法和以往的決心:我要巍然不動地站在那裡。”
我這麼做了,羅切斯特先生觀察著我的臉色,看出我已經這麼辦了。他的怒氣被激到了極點。不管會產生什麼後果,他都得發作一會兒。他從房間一頭走過來,抓住我胳膊,把我的腰緊緊抱住。他眼睛那麼冒火,彷彿要把我吞下去似的。肉體上,這時我無能為力,就像扔在爐中強風和火光裡的草根——精神上,我的心靈保持著剋制,正因為這樣,我對最終的安全很有把握。幸虧靈魂有一個詮釋者——常常是位無意識的,卻仍是忠實的詮釋者——那就是眼睛。我與他目光相對,一面瞪著他那付兇相,一面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他那麼緊握著使我很痛,我由於過分用力而精疲力盡了。
“從來沒有,”他咬牙切齒地說,“從來沒有任何東西既那麼脆弱,又那麼頑強。在我手裡她摸上去只不過像根蘆葦,(他緊握著手使勁搖我),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把它弄彎曲,但要是我把它弄彎了,拔起來,碾碎它,那又有什麼用?想想那雙眼睛,想想從中射出的堅定、狂野、自在的目光,蔑視我,內中隱含的不止是勇氣,而是嚴峻的勝利感。不管我怎麼擺弄這籠子,我無法靠攏它——這野蠻、漂亮的傢伙,要是我撕壞或者打破這小小的監獄,我的暴行只會讓囚徒獲得自由。我也許可以成為這所房子的征服者,但我還來不及稱自己為泥屋的擁有人,裡邊的居住者會早就飛到天上去了。而我要的正是你的精神——富有意志、活力、德行和純潔,而不單是你脆弱的軀體。如果你願意,你自己可以輕輕地飛來,偎依著我的心坎,而要是違揹你的意思死死抓住你,你會像一陣香氣那樣在我手掌中溜走一—我還沒有聞到你就消失了。呵!來吧,簡,來吧!”
他一面說,一面鬆開了緊握的手,只是看著我。這眼神遠比發瘋似的緊扯難以抗拒。然而現在只有傻瓜才會屈服。我已面對他的怒火,把它挫敗了。我得避開他的憂愁,便向門邊走去。
“你走了,簡?”
“我走了,先生。”
“你離開我了?”
“是的。”
“你不來了?你不願來撫慰我,拯救我?——我深沉的愛,悽楚的悲苦,瘋狂的祈求,你都無動於衷?”
他的嗓音裡帶著一種多麼難以言表的悲哀!要毅然決然重複“我走了”這句話有多難!
“簡!”
“羅切斯特先生。”
“那麼你就離開吧一—我同意——但記住,你撇下我在這兒痛苦不堪。上你自己的房間去,細細想想我說過的話,而且,簡,看上一眼我的痛苦吧一—想想我吧。”
他走開了,一臉扎進了沙發。“呵,簡!我的希望——我的愛—一我的生命!”他痛苦地脫口而出,隨後響起了深沉而強烈的哭泣聲。
我已經走到了門邊,可是讀者呀,我走了回來一—像我退出時一樣堅決地走了回來。我跪倒在他旁邊,我把他的臉從沙發墊轉向我,我吻了吻他的臉頰,用手把他的頭髮擼服貼。
“上帝祝福你,我親愛的主人,”我說。“上帝會保護你免受傷害,免做錯事——指引你,安慰你—一好好地報答你過去對我的好意。”
“小簡的愛將是我最好的酬報,”他回答說:“沒有它,我會心碎。但簡會把她的愛給我,是的——既高尚又慷慨。”
血一下子湧到了我臉上,他的眼睛射出了火光。他猛地一跳,站直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