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太后眉心一凝,淡淡地告訴眾人:館陶長公主被城南的大長公主請去了,幾個小貴女,去中宮問候薄皇后了。
提到椒房殿,皇太后貌似無意地問竇菲可曾去中宮給皇后請安。
“呀?姑……姑母?”竇菲沒料到會被姑母問到這個,一時不禁有些結巴:“無,姑母。”
“如此……”竇太后突然拔高了聲音,緊逼著問一句:“慄夫人處……何如?”
竇菲面頰上赤紅一片,嘴唇動了動,倒也不敢撒謊:“有……有!”
在座眾人聽到這,彼此看看,相當一部分的臉也紅了。雖然沒明文規定‘命婦入宮一定要先去椒房殿’,但如此明顯的厚此薄彼,到底有失厚道,虧了禮數。
皇太后淡淡‘哼’一聲,似乎不打算細究此節,只揮手命女官叫伎人上來——講古。
講古,就是由口齒清晰、繪聲繪色的伎人口述古人古事。
今天說古的是個細高挑的中年婦人,話音悅耳,巧舌如簧:“蘇秦,雒陽乘軒里人也。東事師於齊,而習之於鬼谷先生……”
“蘇秦出遊數歲,說秦王書十上而說不行,黑貂之裘弊,黃金百斤盡,資用乏絕。去秦大困而歸,羸縢履蹻,負書擔橐,形容枯槁,面目犁黑,狀有歸色。”婦人一番話說得高低頓挫,極富表現力:“秦歸至家,妻……不下紝,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兄弟嫂妹妻妾竊皆笑之曰‘周人之俗,治產業,力工商,逐什二以為務。今子釋本而事口舌,困,不亦宜乎!’”
“於是蘇秦喟嘆曰:‘妻……不以我為夫,嫂……不以我為叔,父母……不以我為子,是皆秦之罪也!”到這兒,中年婦人停頓下來,搖搖頭,似乎在為蘇秦遭遇的不幸而感嘆:
“蘇秦慚而自傷,乃夜發書,陳篋數十;得太公陰符之謀,伏而誦之,簡練以為《揣摩》。讀書欲睡,引錐自刺其股,血流至踵,曰‘安有說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尊者乎’?”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蘇秦駭人聽聞的刻苦精神吸引走了……
“期年,揣摩成。蘇秦曰‘此可以說當世之君矣。’於是乃摩燕烏集闕,見說趙王於華屋之下,抵掌而談。”婦人的描述,從消沉走向積極:“趙王大悅,封秦為‘武安君’。受相印,革車百乘,錦繡千純,白璧百雙,黃金萬溢,以隨其後,約從散橫以抑‘強秦’……故蘇秦相於趙而關不通。去遊燕,歲餘而後得見;說燕文侯……”
“蘇秦將說楚王,路過洛陽……”講到此處,中年婦人故意放慢了語調:“其父母……聞之,清宮除道,張樂設飲,郊迎三十里!”
伎人:“妻……側目而視,傾耳而聽。其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謝。”
“噗……”貴婦人群中一陣騷動,大家不約而同地露出輕蔑譏諷之色,這前後對比也太明顯了吧!
“蘇秦曰,‘嫂何前倨而後卑也?’”婦人篤悠悠一笑,接著說:“其嫂乃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
命婦們“譁”然鬨笑,相顧掩口——這個嫂嫂倒實誠,勢力得坦白!
‘啪!’中年婦人一擊掌,待殿宇中又安靜了,才結尾:“蘇秦乃曰,‘嗟乎!貧窮……則父母不子,富貴……則親戚畏懼。人……生世上,勢位富貴,蓋可忽乎哉?’”
最後一句似感嘆如警句,蘊意豐富,諸位貴婦聽入耳中,一時無言。
打破寂靜的,是竇太后:“阿菲……”
“呀,姑母?”竇菲一驚,抬頭望著尊貴的太后姑媽。
“人生世上,勢位富貴,蓋可忽乎哉?人……生世上,勢位富貴,蓋可忽乎哉?阿菲……”低低地反覆吟誦,皇太后撇開一旁莫名其妙的侄女竇菲,轉而朝向所有貴婦:“然……若一味趨利奉勢,則何謂‘尊卑’?何謂‘仁義’?!”
如果到現在還以為竇太后的意思是針對自家侄女,那就真是傻瓜了。諸位貴婦面面相覷,一個個面呈窘迫羞慚——‘功利心’人人有,但誰都不樂意承認。
‘當年的慎夫人真的就甘於到平起平坐為止?沒有乾脆取而代之的野心?’部分上年紀的貴婦思索貫通,不由想起了當年的分席事件,暗生警惕:‘哪個正室不痛恨野心勃勃的偏房?哎呀呀,疏忽了,疏忽了!無意間竟犯了皇太后的忌諱!!’
“稟皇太后……”命婦們象訓練過的一樣,動作畫一地向竇太后彎腰行禮:“妾身……不敢!”
大漢皇太后徐徐點頭,嘴角彎出一抹冷峻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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