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群眾恍然大悟,原來這人不緊是個走資派,還是個地主啊。
看到群眾如此高的覺悟,倒背頭有些高興。他大聲的陳詞,口水也跟著主人長臉,到處肆無忌憚地橫飛:“現在還需要人證啊,得要他的兒子出面指認他老子的罪惡行徑啊。”
群眾一致的喊道:“打到地主,兒子無罪……打到地主,兒子無罪……”不知是誰認識我的兒子,便將他推到了臺上。
說到這裡,餘大爺突然不說了,他也不問吳銘,自己倒上滿滿一杯酒,一口就甩了。他滿臉通紅,氣息粗獷的從鼻子流出,熱騰騰的。
吳銘看出來了點東西,就說:“大爺,沒事兒吧”
餘大爺摸了摸鬍子邊上餘留的酒跡,道:“沒事兒!”他接著講到:
沒想到那個龜兒子盡然真的猶豫著走到我面前了,他抖動著手指了指我又放下。倒背頭跑到他跟前,他恭敬的喊了聲:“長官!”
可惡的倒背頭娘希匹,他向我那小子擠了擠眼,笑得陰險至極。最後直接走到他身旁,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的肩,拉長語調道:“小余,你要考慮考慮自己的政治前途啊!”
後面的群眾又高舉起拳頭:“打到地主,大義滅親……”
我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為了跟好主子,竟然畏畏縮縮的想要來汙衊老子了。心裡一下就涼了大半截,突然覺得活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意義都沒了,還有意義嗎?自己兒子都不是個東西。
我把頭歪向一邊,不去看他。他卻慢慢靠近我,先輕聲地喊了聲:“爹,我……”。我冷冷地唾了一地口水:“我沒有兒子,你認錯人了。”我望著遙遠的天際,然而眼淚已經在眼眶大轉了,但我不想讓人看見。
吳銘聽到這些,心裡不由得緊張起來。他舉起酒杯:“餘大爺,我們還是喝酒吧……”
餘大爺有些激動,拍著桌子喊道:“我還沒講完”
最後他當著所有的人,指著我的鼻子結結巴巴地說道:“對,對,姓餘的就是大——大地主……”
我心裡就在笑啊:“難道你不姓餘嗎?”
群眾不肯放過,追問:“你爹盜竊的國家財產藏在哪兒了?”
他又結巴地說:“大概在床下!”
群眾問:“床下哪兒?”
他:“大概挖了一個坑吧!”
好小子,居然有這樣的想象力,不去寫書都可惜了。
群眾和領導對他給予了極大的表揚,而我,最後當然是被他們狠狠地整了。戴尖尖帽遊街,坐老虎長凳,書不用教了,財產也沒收了,自從那時起我就沒和那個龜兒子再見面了。後來有人建議派我去收拾縣裡的各種垃圾,算是個懲戒吧。我一開始極力的反抗,可是反抗也沒有用啊,他們那麼多人,而我就一個人。後來我想通了,繼續教書又怎樣?學生們的心思都變了,變得紅透了。倒不如看他們成天的互鬥,像耍猴,多有意思啊。再後來,習慣了,忘了自己是讀過聖賢書的人,到現在都二十五年了,真的習慣了。
有時生命就是很奇怪,你飢渴地區尋找一個能讀懂你的困厄與悲痛的人,然而最終顧影自憐的卻只有自己,你傷痛,可是人從來都是孤單的,從你來到這個世界直到離開,沒人能陪伴。
說完最後的話,餘大爺的嗓子越來越低了,最後變得嗚咽和嘶啞。他的眼眶裡好像噙著水,就要痛快地撒下了。
吳銘心裡難受極了,他看著餘大爺花白的銀髮,在微黃的燈光下,是那麼憔悴。一個人的一生,就白一次頭,白過了,就再不會變黑。現在的餘大爺,仍然是以一個智慧生命體的形態呈現在吳銘面前,或激昂,或失落。然而這個生命體什麼時候做過什麼,什麼時候受過傷;又是什麼時候泯滅;又有誰會知道?想多了,吳銘竟然就呆呆地看著餘大爺,眼珠子都不動一下。還是餘大爺把他叫醒的,當他回到現實的時候,餘大爺倒滿了酒。
吳銘道:“那你兒子現在呢?找過你嗎?”
餘大爺道:“前兩天還找過,我是不打算認他的,這二十多年都挺過來了,現在更不需要他了。”
吳銘:“或許現在他後悔了呢?”
餘大爺半響不語,手指輕輕地敲擊桌子,他把耳朵靠近,桌面上發出砰砰的聲音。他笑了:“這桌子不敲不響,敲猛了又怕劃傷指甲。來,喝酒,我們喝酒。”
吳銘不明白他的話,卻總覺得另有一成深意。
餘大爺說:“這個酒啊,確實是好東西。吳銘,你在酒中看到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