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唱的歌,跟那孫淫魔竟是同一個調子的,莫不是──?
她留心聽,只聽得兩句:
笑將剩勇抵天敵
敢把餘忿迫王廷
龍舌蘭忍不住問:“你怎麼會唱?”
小顏展顏笑道:“小霞哥常來一文溪,幫這家那家子的忙。他常唱這首歌,聽多了我也會唱幾句。”
龍舌蘭道:“下邊怎麼唱?”
於是小顏就唱了下去:
瞬歿剎亡一息間,
誰知飲罷遺空筵。
龍舌蘭愈聽愈感興趣,且把曲子記住了,問:“還有麼?”
小顏答:“有。但我沒聽清楚,沒記好。他每次唱歌,都好像很傷心、很失意的樣子,我看了心亂,就沒聽清楚歌詞了。”
龍舌蘭聽小顏這麼說,發現她的視線仍望著孫青霞下山的身形,竟有些痴了,她也不覺為孫青霞的安危而有點擔心起來。
卻萬未料到,孫青霞一邊唱一邊逍遙自在的走下十八星山,一路灑然的走上霜田,又一直飄然的走向那一老一少,然後:
他竟禮儀周全的向那像鷺鷀和老虎的一老一少的打招呼、拱手、談話。
談沒幾句話,只見那老的只動了幾動,孫青霞就一矮身竟跪了下去!
他攜著琴,佩著刀,一路走下霜田,一路暗自運氣,迫住了“蜻蜒冰鏢”之毒力,當走到任勞、任怨身前十步之遙時,他陡止步,輕挾琴於脅下,拱手道:
“是刑部雙任?”
老者說:“我是任勞。”
年少的說:“我是任怨。”
孫青霞道:“白鶴沖天是為了飛翔,老虎行於雪地是為了覓食,兩位不遠千里而來,是為了抓我吧?”
任勞咧開了嘴,露出了兩排黃牙:“既知我們來了,你就認命就逮吧。”
孫青霞忽然重重罵了一句:“又蠢又懶!”
任勞漲紅了臉,整個人像一隻隨時攫起噬人的虎,咆哮道:“你說什麼?!”
孫青霞道:“你要抓人,便得下死功夫,你這種嚇唬人的話,只配去嚇唬三歲娃娃。我給人追緝了好些年,抓我的人也很多,說你這種話的人更不少,但不是死了,就是說完了就夾尾巴逃回去叫奶奶去了。”
他冷誚地道:“一個人蠢,也就罷了,偏又懶惰,以為三言兩語了事,飛鷹走兔就會往肚裡攢,真是蠢入膏肓了。──偏生是蠢人特別懶,聰明人懂得懶,而有智慧的人反而知道不該懶的就不懶:所以像你這種蠢人特別吃虧,難怪給同僚同門騎著受欺、熬著受苦!”
任勞幾乎氣崩了臉,叱罵:“去你媽的!”
虎步一跨,只聽霜田一陣裂響,已連左跨右踏換了五步。
他以虎步迫進,但虎爪卻未攻出。
這五步看似跨得隨便,但孫青霞立即察覺三件事:
一,退路都給這五步封死了。
二,這五步只在任勞身邊七八尺內進退,但卻似縱橫獨步,虎虎生風,這樣一個六旬老人以如此低馬繃筋的遊步迫進,如同滑在冰上、翔於虛空一樣,其火侯之老練,可以想見。
三,他已感覺到臉上一腥──猛虎在撲噬人時,總是讓人撲面腥風。
──步已跨出,攻擊即至。
所以孫青霞立即放下了琴:
在冰上。
他一旦將琴置於冰田上,任勞的虎步立即就靜止了。
也僵住了。
他沒有立即發出他原要發出的攫擊。
他沉腰低馬,左虎耳,右虎鋒,只息屏蹲身,峨然不動。
卻不知為何。
風流 … 第四回 相擊才知相知深
孫青霞彎腰,俯身,放下了琴。
他的動作輕,而柔,就像放下的是在他懷裡恬睡的心愛女子。
面向他的任怨,發現放下琴的他,神容有點奇怪。
他甚至還蹲了下去,雙手搭在裹著琴的布結上,好像已聽到包裹裡的琴已彈出了樂章。
他蹲了下去,沒站起身。
他的雙手放在琴上。
裹琴布未解。
他蹲著,腰間的如花緬刀也繞蜷著,女子神刀在背,唯一已出鞘的,許或就只有他的雙眉如刀。
他臉上還淌著血。
──那傷口定必是很痛了吧?
他臉上也帶著笑。
──像聽到一首好曲子聽得入心入肺的那種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