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弟弟,二弟弟。〃
安娜坐在王貴的車後坐上,屁股顛得生疼,看王貴拄著車把扭來扭去在鄉間小路上逶迤前行。四周是漆黑的夜空,連顆星星都沒有,放眼望去,不見一點鬼火。安娜心裡很害怕,雖然兩個弟弟在前面帶路,她還是怕王貴瞄不準田壟,一不小心掉進田裡去。車是越換越小,人影也日漸稀少。
安娜聽王貴喊一聲〃到了〃,便從二八加重車上蹦下來。車停在橫一向縱一向兩排茅草房的前面,正對門的屋子裡亮著油燈,炕上黑壓壓一窩孩子。安娜心裡很難受,當下就意識到這是個填不滿的錢坑。
進門的時候一家人都坐等他們吃飯,昏暗的煤油燈下,髒兮兮的孩子們已經趴著睡著了。王貴的父母一見王貴帶著安娜回來,趕緊打醒一窩孩子,婆婆一個一個介紹,這是老五,這是老六,公公則抽著自制的土煙蹲在炕頭間一聲不吭。當時最小的老八還沒炕沿高。
飯還是精心準備的,據婆婆說特地去集上割了塊肉。但安娜根本沒發現肉的蹤影,只看見白菜幫子和一坨一坨擰成疙瘩的粉絲,花椒倒是放了不少,還有一把幹辣椒。弟弟妹妹們吃得很香,王貴也是一樣投入,三下兩下就扒了一大碗進肚。滿屋子沒有說話的聲音,卻像進了豬圈一樣光聽見吸粉絲的呼嚕聲。安娜拿起筷子,一根短,一根長。她掏出口袋裡的手絹擦了擦,然後嚐了一口,又澀又辣又鹹,難以下嚥。雖然安娜餓了一整天沒有吃飯,還是決定就這樣餓著。她在王貴起身準備再盛一碗的時候,趕緊把自己碗裡的倒給王貴。
安娜也不適應上廁所。這裡沒有廁所,所謂廁所就是在屋尾用枯樹枝搭的並不緊實的籬笆,風一吹搖搖晃晃,像是會迎頭砸下一樣。進去後,婦女同志就把褲帶掛在籬笆頭上以示有人。安娜以前一直自嘆是苦日子過慣的。江南鄉下也沒廁所,都在地上挖個坑,然後放進去個粗瓷罈子,裝滿了拉上來用肥。但這裡就是進了籬笆找個能下腳的沒屎的地方解決了拉倒。安娜實在受不了裡面任意綻放、如大寫意般的股股黃金,還有不畏嚴冬不屈不撓掘金的綠頭大蒼蠅。那蒼蠅如同一架架豪華直升機,放肆地在你面前靜止著凝視你,發出刺耳的轟鳴。這種近距離的凝視讓安娜感到恐懼,不曉得哪隻蒼蠅一時興起,黃金上爬爬,然後再在她臉蛋上停留一陣。豐富的聯想讓安娜止不住地噁心。第一次上廁所,安娜雖然做足了心理準備,還是忍不住馬上轉身出來跑去拉王貴的袖子,眉頭擰成團。王貴進了籬笆二話不說,拿了把鍬左鏟右鏟揚手丟在籬笆後面的積糞坑裡,再跑到外面挖點凍土在廁所裡鋪上一層。動作之熟練,一點不像大學教師。安娜在鄉下就住了四天。有了第一次如廁的可怕經歷之後,安娜將人體小宇宙發揮到了極限,以堅強的毅力與身體抗爭,以後再也沒去過這土廁所嗯嗯,帶著滿肚子的髒東西回城以後解決,副作用是憋出一臉小痘痘。安娜那幾天才知道人和駱駝一樣有天生的隱忍功能,可以不吃不喝不拉也活好幾天。從此安娜經常便秘,抱怨王貴是那次回鄉落下的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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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鄉下的記憶(2)
安娜晚上上炕的時候實在睡不下去。她連外褂都沒脫就躺下了,即便如此,還是被跳蚤咬得渾身是包。那種又癢又痛卻無法抓撓的凌遲之苦,讓安娜認定這裡的跳蚤喜生。憑什麼不咬旁邊的王貴偏偏咬安娜呢?四天下來,王貴如魚得水般自在,安娜卻憔悴了許多。眼圈烏黑,嘴唇乾裂且蒼白,以前白嫩光滑如剝了殼的水煮雞蛋一樣的小臉兒已經開始打皺皺了,整天很萎靡地靠在門框上不怎麼說話,只一味朝著出村的方向上望。原本計劃住上十天的,王貴看著難受,就說回吧!安娜突然有種牢底終於坐穿的快樂,趕緊把帶來的錢主動都交 給公婆,連同餅乾、大白兔奶糖、水果硬糖什麼的,都留在農村,毫不遲疑地就回了。這以後安娜最少十年沒回去過,直到有一年姑姑把我和弟弟帶回鄉下給爺爺奶奶看,安娜不放心再次主動投誠過來。
那是我惟一一次鄉村經歷。奇怪,我天生應該是寫回憶錄的人,幼兒時期的短暫生活都會如此鮮活地存放在腦海裡。
我去的時候,橫一向的茅草棚已經換成磚瓦房了,為給兩個叔叔娶媳婦作新房。而爺爺奶奶還住在縱一向的草屋裡。我們去了,跟叔叔嬸嬸住。當時新過門的小嬸嬸剛有寶寶,用的尿布很有意思,一塊紗布,裡面包上門口刨出的黃泥巴,他們叫尿揭子。兒子拉撒都在泥巴上,換的時候只要扔泥巴就行了,根本不用洗洗涮涮。二多子那次回去真應驗了安娜的話……和羊住一起。他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