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半杯綠茶,餘香嫋嫋。稍遠一些的地方擺著紫陶花盆,一株枝葉纖秀的墨蘭的靜靜綻放。他看見自己的手握著鋼筆在檔案上籤下名字,然後交給了辦公桌對面的男人。
重巖看不清楚他的臉,但他知道那是李家的律師,而他剛剛交出去的東西,是他的遺囑。再一次坐在這張辦公桌的後面,重巖忽然想起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年齡立下一份遺囑。因為就在幾天之前,他手下的工作人員向他遞交了一份調查報告,報告的內容是張赫私底下收購李氏股份的情況。
重巖驀然想起了自己看到這份報告時的心情:憤怒、焦慮、不安以及隱約的恐懼。
那時的他已經察覺了張赫的野心,也見識過了他在商業運作中無所不用其極的競爭手段。重巖知道他不會停下來,只要他活著,就會像一隻蛀蟲那樣貪婪地不停地蠶食李氏這枚豐碩的果實。他把重巖擴大的每一寸疆土都當成了自己的戰利品,但是現在,僅僅是站在重巖背後的感覺已經無法再令他感到滿足了。
重巖立下遺囑,在他故去之後把李氏完完整整地交還給李延麒。他知道以李延麒的能力是不可能在十年的時間裡將李氏的帝國擴大四分之一,重巖做到了,所以當他將這一切交還給李家的時候,對於他曾經對李家人做過的一切,重岩心裡沒有絲毫的愧疚。他知道,李家的人只會懷著一種混合了痛恨與激賞的心情來看待他。
然後他做了什麼?
重巖縮在座位裡,眼神渙散。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沉浸在了幻像裡無法自拔,那個醫生是怎麼說他的?
重巖這樣想的時候,彷彿又聽到了那個中年醫生的聲音,他正在對張赫描述他的病情,而當時的他就站在虛掩的房門外偷聽,“……是的,是一種輕度的精神疾病,病人長期生活在巨大的壓力之下……心情焦慮……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抑鬱症狀對不對?壓力無法宣洩,會出現幻覺,這種情況會逐步加深……”
出現幻覺的次數果然慢慢增加了,重巖於是越來越絕望。知道自己在未來的某一天會徹底瘋掉,這種感覺並不好受。他沒有親人,甚至沒有朋友,身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如今也開始變得陌生。
“重巖,”有人在他耳邊輕聲喊他的名字,“重巖你是不是見過《驪山煙雨圖》?”
重巖迷迷糊糊地想,《驪山煙雨圖》是什麼東西?一幅畫嗎?
“你是不是見過?”那個聲音略略有些著急地追問,“在哪裡見過?”
重巖茫然答道:“張赫,你為什麼想要那幅畫?你如果想要……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肯直說?”他很想告訴他,當初他取下李承運書房裡的《驪山煙雨圖》時,真的以為那就是真跡。他從沒想過要拿贗品哄弄他。雖然他看不懂真假,但張赫是能看懂的,他為什麼不說?是因為那個時候,張赫已經對他產生了懷疑?還是說張赫從頭到尾壓根就沒有相信過他?
“你想要……我會給你的……”重巖有些委屈地想,他那時那麼信任他,從來就沒打算要騙他啊。
重巖知道這是張赫在說話,他的聲音裡透著焦急,完全不同於以往淡定從容的樣子。但是他不記得張赫曾經跟他說過這樣的話了。或許重活一次,就好像硬碟重新格式化,而在這個過程中,他會不可避免地損失一部分記憶?
“你知不知道《驪山煙雨圖》收在哪裡?”張赫用力晃動他的肩膀,聲音裡帶著蠱惑的味道,“李承運有沒有跟你提過?是藏在李家嗎?”
“我知道,”重巖喃喃說道:“我都知道。張赫,我知道你最初只想要一幅畫,後來就想要介入李氏……再後來……你想要整個李氏都歸你所有……你看過《漁夫和金魚》的故事嗎?你就像故事裡那個貪得無厭的老太婆……”
“你tmd,”張赫的聲音憤怒了,“什麼金魚?老太婆?老子問你《驪山煙雨圖》到底在哪裡?”
重巖聽到手邊有什麼東西在嗡嗡嗡的響,他按住了那個東西,然後一個熟悉的帶著焦慮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重巖,你在哪裡?”
重巖用力睜開眼,看見炫目的光圈中出現了公園的一角,綠茵茵的草地,藍天下飛翔的鴿子,拿著彩色氣球的嬉鬧的孩子以及……拿著一個淡綠色的冰淇淋正朝他走過來的面帶微笑的張赫。
重岩心頭劇痛。
他忽然找到了自己前一世如此信賴張赫的源頭。
那是他認識張赫之後的第一個生日,張赫帶著他去吃大餐慶祝,飯後他們去了附近的公園散步,一起划船、喂鴿子。休息的時候,張赫給他買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