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說,這兒是妓院。
可我是怎麼來這裡的,他問自己的記憶,記憶裡一片空白。問她,她也不知道。“我來之前你就躺在這裡了,一直呼呼地睡,我都陪了你一個多小時了。你是不是喝醉酒了,但你身上又沒有酒氣,你是怎麼了?”她說。
他問:“外面有人嗎?”
她說:“你要找什麼人?”
他說:“送我來的人。”
她說:“我不知道是誰送你來的,現在外面什麼人都沒有,這麼遲了,都睡了。”
他問:“現在幾點了?”
她說:“你手上不是戴著表,還問我?”
清晨的天光泛亮,但他還是無法看清時間,那時的表不像現在一樣,有夜光的。他問她安排她來這裡的人現在在哪裡,她牢騷滿腹地說:“鬼知道,你的人像鬼一樣神神秘秘的,不就是玩個女人嘛,有什麼可神秘的。”
她看他穿上衣服要走的樣子,著急地上來拉住他,“怎麼,你要走?”他讓她滾開,她反而蠻橫地擋住他的去路,“錢呢?你還沒給錢!”
他說:“是誰喊你來的你就去找誰要錢。”
她說:“他們都走了,我去找誰要錢。”
他說:“那是你的事,反正我身上沒錢。”
她威脅他:“那我就這麼光著身子跟你走,你去哪裡我跟到哪裡。”
他認為自己是不可能這麼一走了之的,門外面一定有幾條狗盯著他呢,讓他們去對付她吧。所以他沒理她,一把推開她,奪路而走,出了門。她還真的跟出來了,驚驚乍乍的,好像就怕人不知道她光著身子。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等人衝出來攔他,結果一路走去,不見一個人影,聲音都沒有。已經凌晨四五點鐘,妓院也安靜下來了,樓上樓下見不著一個活物。就這樣,他們像一對冤家,吵吵鬧鬧,拉拉扯扯地從樓上下來,穿過大堂。最後,他都已經拉開大門,轉眼就要走掉了,還是沒有人出來攔他。唯一攔他的只有她,嚷著要錢,要錢,要錢。
沒辦法,他只好摘下手錶給了她。這手錶是上校在德國買的,貴著哪,要論價至少可以睡她一個月,而他其實連碰都沒有碰她,顯然是讓她佔了大便宜。她拎著手錶,樂顛顛地回屋去了。他不相信那些人會讓他走掉,他們一定在門外守著,汽車裡,或者貓在哪裡。他等著他們出來抓他,押他。可沒有,真的沒有。出門沒有,走過一條街也沒有,兩條街還是沒有,回了家依然沒有,彷彿他真像是去逛了一趟妓院。
這事情他怎麼也想不通,直到見到了杜先生。
六
杜先生是一號院的人,又是三號院的後臺老闆,馬上又將是五號院的背後老大。當時重慶有四大秘密權力機構,俗稱“四院”。一號院當然是蔣委員長的,二號院是汪精衛的,三號院是一號院的“暗室”,四號院是二號院的“密室”。這四個院落在行政編制上是找不到的,但它們可以左右、影響諸多大小事務,國家的、黨務的、軍事的、行政的,無處不受它們的制約。當時陸上校是三號院的人,該院對外稱是國民革命軍事委員會第七辦公室,主任由杜先生兼任,常務副主任姓傅,是個中將——可見級別之高。陸上校是該辦公室第三處處長,主要負責國內安全事務,說白了,是幫助委員長私人找尋異己力量的。
幾個月前,陸上校在赴任該職之前,曾接到杜先生的電話,但人卻從沒有見過。在陸上校的想象中,杜先生應該是一個膀大腰圓的人,因為他的聲音即使在電話上聽起來依然震耳欲聾。但事實上,杜先生怎麼看都是文弱的,個兒不高,塊兒不大,戴眼鏡,發謝頂,邁小步,抽紙菸,穿布鞋等等這些,都是知識分子的樣子,樸素的知識分子。
這一天,是綁架事件發生後的第五天,陸上校剛從醫院回到家,他的副官小許就驅車上門把他接走了,說是局長要見他。局長就是常務副主任,三號院的實際頭腦,可能是副主任的稱謂和他行使的權力有點不吻合,太文縐縐了,私下裡人們都習慣喊他局長,不帶姓的。為什麼?因為他姓傅,又因為名義上杜先生兼任著局長,叫他傅局長,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傻。
到了單位,陸上校在車裡就看見一輛黑色高階轎車停在他們的辦公樓下,位置特殊,和上峰局長的專車並排停在一起。
上校問:“那是誰的車?”
副官答:“不知道。我走的時候沒看到這輛車,說不定是哪個大人物的,看來今天不光是局長想見您哦。”
副官說著笑笑,他的主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