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人執住他的手。
然後讓他聞一瓶東西。
他大力而急促地吸了幾口之後,體內的劇痛就漸漸而神奇地消失了。
那人又遞給他一柄小斧,一把小刀。
他執著刀,攏進袖裡,再緊緊的握著斧,然後才鼓起勇氣,往上看去:
那是一個俊逸、落寞、風霜的獨臂白衣人。
戚少商。
“現在你是獨臂,我也是隻有一條胳臂,你的傷也好了八成。”戚少商道,“你懷中有斧,手中有刀,我掌中也有青龍劍,你已眾叛親離,我也給你出賣過……”
他在月下慢慢的拔出了長劍,青鋒發出一聲清越的龍吟,“我們正好可以決一死戰,算一算總賬。…
他們已到了結算總賬的時候。
人來到世上,這賬總會算一算,只看遲早,只不知或賒或賺。
第一一一章尾聲
清晨。
他坐在裝有木輪的轎子裡,遙望易水寒江,一片空濛,衣袂微微飄揚,水花微微沾溼了他的衣衫。
他有一雙多情的眼。
但他的外號卻叫做無情。
他顯然在易水江邊等人。
他等誰?
他等的人已經出現。
疲憊、倦乏的從八仙台海府那條迄迢長道上,緩緩的走來。
他仍年青、俊秀,但臉上的風霜,已使他令人感到歲月的遺憾、深情的餘恨。
他不疾不徐,信步走來,神情仍是傲慢而灑然的,但身姿卻流露出一種疲乏與無依。
無情向他點頭,“你要我交給赫連春水和息大娘的信,我已經叫鐵劍和銅劍交去了。”
戚少商微弱地道:“謝。”他只說一個字。英雄相知,本來就不必多說廢話的。
無情道:“我沒有問過內容是什麼。”
戚少商道:“你沒有問。”
無情道:“我也沒有拆開來看。”
戚少商道:“你當然不會這樣做。”
無情道:“可是我卻能猜到裡面說的是什麼。”
戚少商沉默。
他沉默起來就像一個老人。
“天若有情天亦老,秋雲無雨常陰。”無情道,“多情卻總似無情,情到濃時情轉薄。
你不想再拖累息大娘,所以在信裡咐囑大娘和赫連公子早日結成連理,而你自己……”
他頓了一頓,才接道:“或許求死,或許為僧,或許飄然遠去。”
戚少商的目光又到了遠方,那水意迷濛、逆風透寒的所在:“為了我,已經死了很多人,其中有我深愛的,有我敬重的,也有深愛著我、敬重著我的人,他們都死了,而我仍然活著……”
他似乎在笑:“你說,我活下去,還為了什麼?”
無情嘆息。
“我知道我勸不了你,”他說,“正如我勸不了二師弟重返京師一樣。”
戚少商道:“你不必勸。”
無情道:“希望有一個人能勸得了你。”
戚少商道:“誰?”
無情用手遙遙一指。
只見江畔,有一位蓑衣老翁,正在垂釣。
水流急湍,驚起千堆雪,水花四濺,那人卻在浪下巖上,面對萬濤衝激,卻像獨釣寒江雪般的寧謐。
戚少商向他望去的時候,那老翁也正好半轉過身來,向他招手。
戚少商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
他跨過岩石,走過河溝,走近老者。
老者有一雙深遂的眼,裡面有人情,有世故,有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老者問:“你可有殺了他?”
戚少商搖首。
老者眼中已露出嘉許之色:“能殺人之劍,只不過是利器;能饒人之劍,已屬神兵。你在武學上的境界,跟你人格上的修為一樣,又高了一層。”他頓了頓,微笑道,“希望有一天你能施活人之劍。”
戚少商突然知道眼前的人是誰了。
他感覺到震動,但更大的感受是崇拜。
老者說:“鐵手對追捕的生涯,已感到厭倦,固為這些月來發生的事,使他的心亂了,他分不清究竟誰才是捕?誰才是賊?到底為什麼要抓人?為什麼要被人抓?”他遙望水天一線之處,撫須道,“他遇上這些問題,除非在心裡已找到了答案,否則,誰也不能把答案強加諸於他心裡。”
戚少商道:“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