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屯敲門,先是輕輕的兩下,沒聲音,接著又敲了兩下。
“誰啊?進來吧。”是胡秀芝的聲音,軟軟的。
曹大屯推開門,走進屋,一股冷風趁機鑽進來。他忙回身用胳膊肘把門關上。屋裡光線灰暗,有一股藏香的香氣。他首先看到的是坐在床上的胡秀芝。胡秀芝顯然是剛爬起來,身上還搭著被子,頭髮灰白雜亂,目光呆滯暗淡,她瞅著曹大屯,好像不認識似的。曹大屯向前挪了兩步,手裡還提著茶葉和酒,看著被磋磨得不成樣子的胡秀芝,他不自覺的,兩條腿便軟下來,一下子跪在床前,他垂下頭,心裡想說上兩句,嘴皮子卻無法張開。再看胡秀芝,兩顆眼淚譁一下淌下來,她扭過頭去,肩膀也開始抖動起來。
“你不該來,你來幹什麼?我都快忘掉了。”胡秀芝抽動著鼻子,斷斷續續地說。
“我睡不著覺,心裡難受。早該來。”
“你快起來吧。來也沒有用,人都沒了。你還是走吧,我身體不舒服,沒力氣說話,你走吧。”說完,胡秀芝又躺下去。
過了半天,曹大屯才慢慢地站起來,他把茶葉和酒放在一邊,抄起暖瓶,給胡秀芝倒了一杯水。
“大姨,喝點水吧。”
胡秀芝閉著眼睛,眼角處還閃著淚花。她沒再理他。
老袁的遺像掛在八仙桌上方的牆上,是一張放大了的黑白照,大概是十幾年前拍的,四四方方的臉很嚴肅,兩道劍眉讓他多了幾分英氣。遺像下面的香爐裡燃著一炷香,桌子上擺著蘋果、點心等幾盤供品。曹大屯提著茶葉和酒,來到八仙桌前,他把茶葉和酒分別擺在幾盤供品的兩側,向後退兩步。他盯著師傅的遺像,深深地鞠了一躬,抬起頭來時,眼睛熱了,再鞠第二躬時,身後的門突然開了。
曹大屯回頭一看,是袁婷婷。她正一臉驚訝地瞅著他。
“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裡?”
“我,我來看看……”
“我們不需要你看,你還不快走!”
袁婷婷的聲音猛地變得尖利。這時,一個個頭高高的年輕男子出現在門口,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皮夾克。他問袁婷婷:“誰?”
曹大屯見過這個男子,秋天的時候,他從老家奔喪回來,在泉城路和小王府街路口,就是他騎著一輛大摩托車,後面馱著袁婷婷。他忘不掉袁婷婷回頭朝他那意味深長的一笑。那擊潰他的一笑。如今,他就站在他面前。他長得威猛高大,儀表堂堂。
“婷婷,替我送一下客人。”躺在床上的胡秀芝有氣無力地說。
曹大屯有些呆愣,本來他想給師傅三鞠躬的。可只鞠了一個半。眼前這架勢,看來是無法鞠完。
“快走吧,我媽身體不好,經不起折騰了。”
曹大屯看一眼表情冷漠的袁婷婷,心裡無比難受。他垂下頭,身子木偶似的來到門口,出門時,被低矮的門檻絆了一下,差點跌倒在地,等他直起身子,發現眼前站著那個男人,他整整高出他一腦袋。他正憤怒地盯著他,顯然他知道他是誰了!曹大屯的身子更加猥瑣,他低著頭,想繞過他去走。還沒等他邁步,就覺得胸口猛地一緊,一隻大手如老虎鉗子一般揪住他防寒服的領口,那力量是那麼強大,他覺得自己如同一張紙片似的被人家提起來,然後被拖著牽著,跟頭骨碌地向外走。袁婷婷從屋裡追出來,她向前跑兩步,喊了聲“棒子”,又折回身關上門,小跑著追出來。
來到小王府街上,棒子鬆開手。曹大屯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棒子的兩記耳光打蒙了。這耳光的速度快,力量足,聲音脆響,接著又是一記老拳,正戳在鼻子上,曹大屯悶叫一聲,仰面倒下去。這一系列的動作,也不過三秒鐘。袁婷婷追出門來時,曹大屯已經趴在地上,鼻血噴出來,濺了一身。棒子跟上去又是兩腳,曹大屯蜷縮著身子,本能地抱住腦袋。
“棒子,你幹麼?你耍麼彪!”袁婷婷跑過來拽住棒子,訓斥著連推帶搡,把他拽進院子。
曹大屯趴在地上,半天沒動彈,腦瓜子沉沉的,嗡嗡響。有一個過路的湊上來看一眼,又躲開了,他滿臉滿身的血,嚇得人家加快了腳步。這時候,袁婷婷又跑出來,手裡拿著一卷紙,她扶著他坐起來。
“打得好,好。”曹大屯微閉著眼,嘟囔著接過紙,在臉上抹了兩把,又團兩個紙團塞進鼻孔裡,這才睜大眼,他看一眼面前的袁婷婷,禁不住心裡一熱,咧開嘴笑了笑。他爬起來,沿著牆根,緩慢地朝街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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